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二章·回峰鉛陵(十五)(2 / 2)

四下的隨從侍衛盡皆屏息,不敢說話。隻見重華走過去,緩緩朝牆壁伸手撫過,觸手細膩冰涼的鋼板,滑不留手,就連牆壁與牆壁之間的接縫處,都細微的融不進一粒沙塵……

兀然之間,空寂的牢房中響起記聲響,不輕不重,不怒自威。

重華一伸手,道:“拿水來。”

話音落地不致半晌,身後的侍衛便抵上了一隻水袋,重華拔下塞口,在眾人的注視下,提了提衣擺,緩緩蹲了下來,隨即,便沿著牆壁與地麵的接線處,徐徐注水。

虞斂借著跪勢,往前挪了兩步,小心看去,一雙眼眸卻漸自睜大——

“這……這怎麼可能!”

他看見,王倒盡了那一袋水,而水卻隨著那發絲一般的縫隙,一點一點,滲透而下,無蹤無跡。

就如同,這牢獄中,兩個時辰前還在的那人。

雪勢漸漸大了些。

伊祁箬看罷外頭的來信,歪頭淡淡一笑,隨即在鉛陵蘩的目光中,摘下琉璃燈罩,將紙條在燭上一撩,在其化為飛灰前,扔進案上的一甕瓷缸中。

她說:“看來這一局,你不隻是輸給我,還是輸給他。”

對麵,鉛陵蘩的目光隨著她指間的火光遊移,眸色卻是出奇的平靜,隻等那火光熄滅,甕中隻剩一團飛灰時,她方才抬首,與伊祁箬對視去,饒有所指道:“或許,我隻是輸給他,並未輸給你,也未可知?”

伊祁箬但笑不語。

各自灌了一樽酒驅寒,片刻的沉寂後,鉛陵蘩往猩紅大氅裏縮了縮,悵悵然,忽然開了口。

“我第一次見越千辰……”緩緩念出後三個字,她卻玩味的一搖頭,複又道:“沐子羽……”

伊祁箬安靜的看著她,很好奇,接下來她要說的話。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回峰衛城的一次圍獵中。”脫去一切警惕與枷鎖,鉛陵蘩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緩緩道:“那時我單騎追著一頭雄鹿深入林中腹地,最後還是叫那頭鹿跑了,而就在我調轉馬頭準備回去時,卻聽到了一聲野獸的悶哼。當我耐不住好奇,循著聲音,下馬小心走過去時,入眼的一幕,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那樣的一幅場景,她想,無論是誰見了,都會畢生難忘——

“他一身白衣清逸,額間的鴿子血映著幾縷日光熠熠生輝,銀白假麵擋了半張臉——就是那樣一個不該出現在獵場中的謫仙樣子,而我看到的時候,他正在與一頭高出他半個身子的黑熊廝殺,而那頭黑熊,竟已在他手下,奄奄一息……”

——放眼看去,明明是那樣實力懸殊的一場搏殺,可就是那樣一個仿佛不該沾惹上半點凡俗的人,即便白衣染血,也不見半點狼狽,那樣的成竹在胸,那樣的狠辣無匹,在那一刻,就那樣毫無預兆的殺進了她眼裏,直擊心門。

對麵的伊祁箬也在想象著那樣一幅場景。

忽而,鉛陵蘩輕笑出聲,目光發滯,卻道:“那個場景,一下子,我就想起了厲風。”

伊祁箬心頭一動,默了半晌,不由的品出一抹恍然的笑。

鉛陵蘩那邊,卻是隱約有兩分自嘲之意,吟吟歎道:“現在想想,恐怕從那時起,便是他算計的伊始,而我恰因那樣一個場麵,便一直自負的以為,他頭上冠著的,不過是拂曉的姓氏。”

伊祁箬笑了一聲,她知道鉛陵蘩不知越千辰身份,可卻不甚相信,從始至終,她從未懷疑過沐子羽就是越千辰。

“你就一直,都沒懷疑過他就是越千辰?”

鉛陵蘩搖了搖頭。

或許在某一瞬間也有過,隻是相對於她對另一記猜想的篤定,卻也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她說:“圍場裏,當我見那頭黑熊挨了他最後一掌,仰天一聲怒吼,一道紅幕從它身體裏噴薄而出時,到底買見過那種場麵,我當下便不爭氣的癱坐在地上,魂飛天外了,等我反應過來是,眼前數丈之外,便隻剩下那頭黑熊的屍體了,而造成這結果的人,卻半點影子也找不見了。”

“事後我並未追究此事,冥冥之中,我總覺得他還會出現,”

說到這裏,她笑了笑,可那笑裏,卻帶著強撐門麵的落寞。

“果不其然,三個月之後,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