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漫長,仿佛永遠沒有盡處的時光。
征戰,說起來,多容易的兩個字,從九歲開始,伊祁箬便已踏上了這條路,最初,她為的是保家衛國,可後來那場戰爭,又是完完全全的亡國滅種,許多人隻看到了她徘徊於戰場的身影,卻很少有人看得出,她每一場征戰的不同所為。
漫長的思緒被鉛陵蘩的話打斷,她聽到她繼續說:“你或許不知道,我敬佩你征戰殺伐的年代,是以才接受不了這止戈為武的虛假太平。而我這輩子最崇敬的人,是先帝。”
先帝。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正正好好的劈到了她心上,寒光一直在心頭剖開了一道口子。
“先帝……”悵悵然一歎,她深吸一口氣,微微抬了抬下巴,道:“……以征求和啊!”
有時候她想,之所以江山有那樣一重劫難,未準,便是由於先帝即位之初,這年號選的太次了些。
可鉛陵蘩卻問:“有什麼不好?”
伊祁箬眉眼一動,定定的看著她。鉛陵蘩自然看得出她對征和二字的不滿,漸自便有些激動,道:“江山,是打出來的。你應該最懂這點。心懷仁愛便是待這江山懦弱無能,昭懷太子的下場,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若是換做以往,鉛陵蘩能說出這句話,伊祁箬早已容不下她。可眼下——
罷了,心頭一歎,她收起將出的淩厲,反正,也隻剩最後這幾個時辰了。
何等的冒犯,也可以不必計較了。
飲了一樽酒,她眸色沉凝,移過目光去,淡淡道:“他是生錯了時代罷了。”頓了頓,她抬眸看向她,定定道:“人人心底裏都有嗜血的欲望,可並非每個人,都能端得起仁愛的胸懷。”
鉛陵蘩冷笑一聲,頗具諷意的望著她,問道:“所以你便要將伊祁堯教養成一位仁愛賢明的君主嗎?就像他的父親,明榮太子一樣?”
明榮太子,許多年來,帝都裏都有流傳,這四個字,在三千太學生中,便與另外四個字同意——
兼愛非攻。
對於她的質問,伊祁箬的回答,僅僅是一個定定的眼神。
對麵的女子擊案,情緒已經有些激動,聲調高了許多,對她道:“你這是妄想!”振臂盡指八方,她繼續道:“你看這天下哪裏不流血?墨家之道,兼愛非攻,在野而不在朝,這從來不是一個王朝該有的選擇!”
所謂仁愛,不過是一種懦弱,外不能禦敵,內不能永保無虞,如何能以仁愛,為指點江山之道!
伊祁箬卻是目光定定,緩緩道:“法術勢之後,便是兼愛非攻。”
鉛陵蘩皺緊了眉,便聽她繼續都愛:“我臨朝稱製時,自會以雷霆之勢,將這舉世之中每一處的毒瘤盡皆剜下,可留下這一座千瘡百孔的江山,便唯有以仁愛養,方能痊愈太平。”
她說完這句話,鉛陵蘩怔了一怔。
抬手攏一捧飛雪,眼見其一點一點在自己手中化作冰水,宸極帝姬眸光悠遠,道:“天下之勢古來如此,萬事萬物,萬法萬家,皆是周而複始的關係,沒有任何一樣何以獨大永久。”
漸漸的,在她的話裏,鉛陵蘩驀然悟出了一個事實。
“你……”她緊皺著眉,不住的搖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子,道:“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這樣一條路,走到最後,會是什麼。”
伊祁箬輕笑了一聲,歪著頭,道:“我當然是知道的。”
語氣淡靜,那樣自然而然的情緒,讓舒蕣王姬覺得恍惚。
——伊祁箬,她早就想好了。
想好了一切。
“值得嗎?”鉛陵蘩始終在輕微的搖著頭,這一刻臉麵對她的態度都有些不確定,“你何必?其實不是沒有別的路的,不是嗎?”
“別的路?”她眉目一收,想了想,忽然一聲輕笑,問道:“你指……將臨朝稱製,改做臨朝稱帝嗎?”
一字之差,卻是截然之路。
稱帝。
多少人這樣勸過她,又有多少人,不理解她摒棄這條路的選擇。
其實答案,依舊簡單。
在鉛陵蘩疑惑的等待中,她道:“我說過,我與你不一樣。帝祚,從來非我所願。”
鉛陵蘩脫口一笑,問道:“你是在告訴我,你寧願死都願做皇帝?”
“就像你寧願死,都想入主紫闕一般。”她也笑了笑,隨即,不吝,又追加一句:“其實,我若是想做皇帝,早在五年前,就可以。”
鉛陵蘩微微一怔。
她便又笑了笑,四個字,論定:“人各有誌。”
話音落地,遠方傳來飛鴿振翅之聲,不多時,第一道戰報,便落在了她手裏。
展開那一張短小的字條,簡簡單單,隻有一句話——
‘無生獄未破,舒蕣王婿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