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十章·天音讖緯(十一)(2 / 2)

然而,伊祁夙素卻並未就此結束這段話。

她眸光一眯,給狠戾的語氣披上了一件溫和的外衣,越發可恨起來,一字一字道:“就憑你今朝做出的事,本宮保證,在你有生之日,定會讓你親眼看到,苑氏一族,如這迎賓館一般,飛灰於逐明之上,塵埃入海,了無痕跡。”

說完,微一停頓,她後退一步,拉開了同苑姬的距離。

那頭,君羽歸寂一個眼神的示意後,公孫措一頷首,終是將苑姬帶走了。

直到那女子的背影消失於夜色中,伊祁夙素方才深吸了一口氣,回身,走了回去。

公孫措的手下回稟,廢墟裏的情理後事尚未完成,眼下依舊無法確認那人是否身在其中。隨行的宮監來稟,說是行在已然安排好了,請君後移駕下榻。君羽歸寂看著身邊一心都在清理廢墟之事的夙素,心裏遂便猜到了她的意思,卻還是不死心的過去對她道:“先去行在睡一覺,我在這兒幫你守著,好不好?”

“不必了。”伊祁夙素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隨口想都沒想便如是道:“我等著。”

君羽歸寂默然一歎,沒辦法,隻能回頭讓宮監在外圍清理出的空地處準備幾頂帳子,就在此地安營紮寨了。

這一切,夙素卻都未曾聽入耳中。

廢墟裏,迷惘的往前走了幾步,她下意識的搓著手臂,許多人曾說過的關於那個女子的話,這一刻,在她腦子裏爭先恐後的湧了出來。

她記得,那時和親逐明之事初定,自己去衛尉府找蒼舒離走最後一回酒時,聽著她抱怨著對那女子高高在上的不滿,蒼舒離卻是冷冷的一笑,繼而有史以來,第一次正視她的抱怨,卻是諷刺似的告訴她——“端嘉帝姬,你可知道,形魂並非我手下武功最高的暗衛,她把最好的,都給了你。”

她記得,昔年皇祖父還在時,叔王還是極好的叔王,在她又一次因為小姑姑的管束而去向叔王撒嬌告狀時,一向言笑相對的叔王卻難得的肅色起來,對自己說:“她是我妹妹,要陪我扛起家國事,你是侄女,隻要安逸太平的活在我們的羽翼下即可,而她,卻也隻長你五歲而已。”

她亦記得,那時雪頂還朝之後,她心心念念的世子對她說的那句平靜到孤寂無倫的話——終身不娶。

其實,宸極帝姬,姑姑,她是多少人心裏的必不可少,她自己都未必知道。

“……有什麼恨,能擱到一邊,便不要輕易拾起,若是真放不下,那就想著一個你最恨的人、一件你最恨的事,把所有的恨意,都聚集起來,一並恨了,也能省些心神……”

——遠嫁之前,那日端嘉殿夜話,女子的話言猶在耳,她現在都能輕而易舉的思憶起,那時女子說完這番話後,自己心裏是何等想法。

——恨麼?姑姑,我是恨您,這輩子都不可能不恨,可是您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我究竟為什麼恨您。

“如若她死了……”

君羽歸寂無聲的走到她身邊,看著那強作鎮定的麵孔,聽著她微弱的聲音,極艱難的說著這樣一句話。

五個字之後,許久,她開合著嘴唇,卻都無法繼續說下去。

君羽歸寂心尖最柔軟的地方仿若被什麼東西無情的掐住,疼得難以言喻。

他沉默的伸出手,溫柔堅定的握住她冰涼的手,僅此而已。

世間縱有千言萬語,也終究無法開解每一份悲傷。

能做的,無非相伴而已。

夙素忽然哭了出來。

眼裏是急切的痛苦,她艱難的哽咽著,道:“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告訴她,我為什麼恨她……”

——誰人可曾體會過,獨攬一朝江山,權傾天下,卻無法溶滅獨那一人悲傷?

這一刻,山河歸寂。

梁之西南,有峰命駕。

一座竹籬茅舍之中,玄衣青年於院中置了一方矮案,落座席上,長指流暢輕動,料理著一鋪清茶。

落英之中,如畫。

落澗踏進院中時,也不由微低著頭,貪婪的深吸了一口滿溢八方悠逸之氣。

“世子,”他近前,語氣輕低,朝姬格遞上一封信箋,“帝姬的信。”

直等一鋪清茶烹畢,姬格方才抬頭,拭了拭指,接過信箋,拆開看過。

極清簡的一封信,寥寥數字,於他與她,卻已道明了千言萬語。

“收起來吧。”閱過,他將信箋收理好,交予落澗。

落澗恭敬的接過,照吩咐仔細收理好,從頭到尾,卻是未曾過問一個字。

院子裏,姬格站起身來,負手立於一株瓊花樹下,朝著東北方向望去,目光久久深切如泓。

碎玉滿地,風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