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箬卻對他的問題置若罔聞,繼續說著自己的話:“你是舒蕣王婿,如此一來,攝政王必定與世家不睦,到時候朝堂之上自然免不了針鋒相對,你們兩個,終於就不用帶著偽善的麵具,繼續演下去了。”
他長出一口氣,輕輕抿了口茶,似歎非歎道:“你這是逼著我與他對立,對你有什麼好處?”
伊祁箬脫口一聲哼笑。
“你以為這麼久以來,我與你廝混,又是為的什麼?”於她而言,他問這問題著實是廢話,安然的飲罷碗中的湯,她方才擱了碗,雙手疊在膝前,望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想報國恨家仇,我想清朝堂內外,我要借你的手削重華的權,你要與我來一場一對一的較量,也勢必不能容忍三足鼎立的局麵,是以苑姬不明白,你心裏除了想報仇,更有妄圖打敗我的夙願,她也就不會明白,為何在重華當權之時,你與我,能結成同盟。”
越千辰徐徐笑了。
是的,她不明白。
——他選擇了一段不好走的路,隻因為他苟且偷生於人世,除卻報仇之外,還有身為一位皇子的驕傲——所謂天之驕子的堅守。
他要打敗她。
微低了一瞬眸眼,他看向她,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伊祁箬沒說話,等著他接下去的言辭,他眼裏泛起疑惑,微微歪了歪頭,緩緩問道:“你為什麼……讓權下野?”
“你不明白?”她似乎有些驚訝,略帶嘲諷的輕哼一聲道:“嗬,當初聖德殿裏,先帝的遺詔、臣屬的平安,哪一樣不是我勢必下野的因由?你不知道?”說著,她搖頭一笑,漸漸沉下目光,緩緩自答:“不,你知道,這些你都知道。”
越千辰深吸了一口氣。
的確,這些他都知道。
那份先帝傳位定王,卻為宸極帝姬私自篡改為傳位皇長孫的遺詔,他知道;她的黨羽臣屬,均為重華控製之事,他亦清楚,可有一件事,他不知道。
伊祁箬看著他,從那雙安穩無瀾的眼中,漸漸讀懂了一些事。
“唔……”她點點頭,了然道:“你問的,是長澤霍氏,六千精兵。”
——長澤霍氏,六千精兵,個個將才,區區之數,可抗百萬大軍。
他不解的,正是這一點。
他說:“你背後有長澤,若你想,即便聖德殿勢必就擒,那踏出紫闕之後,你有的是機會可以回環反轉,反敗為勝。”
可是,她卻選擇了巋然不動,就這樣讓權,就這樣下野,就這樣,成了敗軍之將。
這便是為什麼這麼久以來,他都沒有相信,她是真的輸了。
——總覺得,這不過又是她手下一場千結百轉之局罷了,而這局中妄圖困圈之人,則正是自己。
在他的質疑裏,她卻平平靜靜的斷言道:“不能。”
越千辰瞳孔微微一縮,目光仿佛又深定了一層。
她垂了垂眸,散去眉目情態,悵然裏更有淒惘,半晌,道:“舅父將長澤軍交予我時,曾讓我答應,在一個時限之內,不能讓他們上戰場。”抬起眼,她撫著腕上銀環,繼續道:“這些年,我曾零星調用過個把軍將,但卻從未讓他們集結踏入過戰爭之中。舅父的話,就算以性命為代價,我也會護全。”
他一驚,沒想到會是這樣無端的答案。
——霍子返的囑托,真的,是因為這樣?
從她的眼裏,他看不出半點頑笑,更看不出虛假。
即便真假交錯,誰都不能信誰,可在此事上,他卻還是相信。
——他相信,她是不會拿霍子返來騙人的。
——那樣近似於信仰的感情,他亦有所經曆,是以,他相信她。
他問:“那個時限,是多久?”
她輕笑了一聲,不答反問:“告訴你,我傻麼?”
越千辰反應過來,亦是一笑,搖了搖頭,直歎自己的可笑。
是呢,這問題怎麼能答?否則,她又怎會從開始便隻用‘時限’二字來說話?
片刻後,他忽而感歎起來,“怪不得,當年……苦戰那麼多年,都未曾在戰場上見過長澤精兵的影子。”
她微微一怔,心底有些發酸。
他看著她,想了想,問道:“當年……當年梁夜之戰,你可有想過若是大梁敗了會怎樣?你就那樣篤信,你一定能贏——一定能贏太子栩?”
伊祁箬許久沒有說話。
“嗯。”
——默然片刻後,她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卻叫他周身一震。
她異乎尋常的平靜,說道:“夜國之中,夠格與我較量的,唯有殿下一人,而大梁,卻不隻有我一人。這場戰爭對我來說無非兩個結果,在這兩個結果裏,大梁都不會輸,唯一的區別在,夜國,是存是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