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十章·天音讖緯(二)(2 / 2)

元類低著頭,背脊卻如鐵板般筆直,倔強道:“恕屬下直言,有些事情,您從未親身經曆過,自然難懂其中悲恨,而這數年來,屬下眼見大梁朝運隆盛,如日中天,昔年亡我族邦之歹人卻無一償仇,屬下心中實難接受!”

聽完他的話,越千辰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沒有親身經曆過?是,連氏反水,我不曾經曆,琉璃之戰,我不曾見證,可當年帝宮千闕,七日等火,你又可曾見過?

還有那個人——琉璃灘上死去的那個人,他是我的親生哥哥,在這世上,我唯一的人。

——難道,我會忘?

“元類,元將軍,”他長出一口氣,十指交叉搭在膝頭,看著跪在眼前的人,披肝瀝膽的問道:“自大夜敗亡,太子死於琉璃灘一役後,你歸屬於我,這五年以來,你可曾真心實意的,信過我——信我越千辰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輪朝暮的隱忍,皆是為兄長、為我千闕昔年飛灰的三千宮人報仇所走的必然之路,你信過我嗎?”

元類身形一動,抬頭,目光深邃,遲遲無言以對。

越千辰闔了闔眸,仰頭道:“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給你一次機會,是走是留,你想好——若走,出了這前塵莊,外頭天大地大,我隨你想怎麼償仇報恨都由你自己決定,我越千辰再不過問,若是留,”他睜開眼睛,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往後,你就不準再質疑我的任何決定,若是再有一次,我發現你背著我有任何作為,到時候,就休怪我不講情麵。”

元類眉間一蹙,當即便欲開口,越千辰卻抬手製止了他的話,隻道:“回去想想,有什麼話,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再來回話。”

說罷,揮手將人遣了出去。

寂靜的書室裏,他幾番開合眸眼,可那副麵紗、那張鬼麵,卻遲遲揮之不去。

絕色?

嗬,他心頭一聲冷笑,算來,相識以來,一年有餘,可那張臉,自己始終沒有見過——色令智昏,他到寧願有這麼個機會,但至今也隻能枉擔個虛名罷了。

不知獨自在屋室裏呆了多久,他微闔了一會兒眼,恍惚間被一聲銳利的破門聲驚醒,睜開眼,四周已是一片夜色。

一道白色的身影,勢如破竹的朝自己走來,越千辰揉了揉眼,深思漸漸清明了起來。

伊祁箬疾步衝到他麵前,拍案質問道:“你早知道他是誰是不是?”

暗色裏,隱約有幾縷微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映在兩人之間,映染進一片素白的長宣上。

本是夜色如水,輕柔如許。

抬頭看著怒氣衝衝的女子,越千辰微顯迷糊,輕笑兩聲道:“你這說什麼呢?我若是知道,何致於要把人往人彘上弄?難道在你眼裏,我就這麼殘忍?”

伊祁箬冷笑,諷刺道:“是啊,我本來以為殘忍的就我一個,原來閣下與我,還是旗鼓相當呢。”說著,臨收回手前,狠狠的一敲案麵。

越千辰伸手一推,拉開桌椅之間的距離,長出了口氣,站起身來。

他凝眸,劍拔弩張中顯得甚為靜謐清冷,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為那麼個人來質問我?值得麼?”

“那麼個人?”想到關其的樣子,她眼裏的怒氣又盛了一分,冷聲道:“拜你所賜,他如今還能稱為人嗎?”

越千辰隻覺可笑,繞過書案來到她麵前,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哼,別告訴我動輒以淩遲收拾異黨的宸極帝姬,也會有慈悲於心。”

“我當然不配玷汙慈悲二字。”麵紗下的臉冷得徹底,伊祁箬推開他的手,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好,越千辰,既然你不知道那人的來曆,既然你想聽,那我告訴你,他叫關其,是我宸極府的人。是我,派他去殺你的。你可滿意?”

越千辰沒有說話。

黑暗裏,他的目光自她眼上漸次遊移,她看得清,他是在往自己的右手上看。

抬手屈指觸了觸自己手上的舊疤,她冷笑道:“邀買人心,一道傷痕算得了什麼?”

越千辰眸眼深深一眯,外頭月光露透進來,赫然打在那顆鴿子血上,反射出的精光,閃了閃她的眼。

“是呢,我記得你說過,為達目的,可不擇手段,貞操都不算什麼了,扛那一劍又算得了什麼?”他近前一步,朝她欺身而去,一隻手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則錮上她的腰身。他微低下頭,溫熱的呼吸籠在她的耳邊,沾染到她的脖頸上,聲色輕柔,卻透著冰冷如鐵,“不過……我想知道,這些年,那個人風雨無阻的站在你身邊,你憑什麼?嗬,為了邀買修羅世子之心,你又付出了什麼代價呢?那樣的人物,一兩道傷肯定是不夠的吧?這張臉、這個人……”

話沒說完,她揚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寂黯之中,她陰沉著眸子,一字一字對他說:“不準你侮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