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九章·昔年國破(六)(2 / 2)

伊祁箬輕笑了一聲,繼而長舒了一口氣,眸裏氤氳著霧氣,反問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在當年整個伊祁氏,連同我在內,無一不想了結昭懷太子性命的時候,我長兄重熙,他是唯一一個隻想要太子栩的命,而不想要他死的人?”

他怎會知道?

越千辰說,伊祁箬比自己幸運,也並非空穴來風——為了平安二字,他被越栩護在玄夜台上長大,天下大勢一無所知,以致於到最後,對兄長,想幫都幫不上。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錯過了許多事情。但卻也不重要——隻要記著那些天下人都知道的,那些國仇家恨,也就是了。

可現在聽伊祁箬這樣說,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他從未想過,若是當初,伊祁重熙暗遣使者入宮,要以千華太子來換越氏殘喘,其目的,不是為了殺他,又當如何?

可……怎麼可能!

看出他眸色裏的警惕、質疑與糾結,伊祁箬搖頭淡笑,道:“你也不必自責,反正,即便當年你未斬來使,即便當年……重熙的打算成功了,昭懷太子,也必死。”說著,她頓了頓,繼續道:“當年定王權盛,之所以明榮太子還是太子,隻是因為重華不想要——大梁的蒼穹之下,隻有重華不想要,沒有重華要不成的東西。即便重熙能救殿下一時,也終究銷不掉他二人之間那一場必然之戰。更何況,還有我呢。”

“你什麼意思?”越千辰卻還執著於前事上,跟在她身後逼問道:“什麼叫明榮太子不想要他死?”

伊祁箬回身,蛾眉一挑,道:“家國之外,還有私情呢。”

越千辰陷入了深思之中。

“重熙生性仁愛,素好墨家,崇兼愛非攻之道。那年殿下率使團來梁,我家長兄領三千太學生城外相迎,幾番流觴曲水,彼此便已引為好友。”說著,她不由湧上一股悵然,低了低頭,道:“我哥哥在這世上,甚少有朋友的……他是真的很欣賞殿下,可是……是我和重華對不起他。”

最後一句話他聽進去了,隨即便是一笑。

他說:“可你不後悔。”

——對不起是對不起,可是,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是不後悔的罷。

她舒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這輩子活到今日,曾有過一願一憾,和一場大錯,但沒有悔。”

捕捉到她話裏的某一個字眼,他幾乎立時脫口問道:“那一憾是絕豔侯?”

伊祁箬笑了一聲,眼神平靜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卻已是承認之態。

他又問:“那一願一錯又是什麼?”

伊祁箬歪了歪頭,隨即搖了搖頭。

她施施然道:“太傅大人,這樣輕易就想套出我的老底兒,未免太便宜你了。”

越千辰輕聲一笑,聲色有些低沉,含著淺淡的溫和,緩緩道:“我說,你想要什麼來換,我都可以答應你啊。”

伊祁箬聞此,回頭玩味的看著他,“《太平策》給不給?”頓了頓,她笑意似乎盛了些,繼續道:“不然,你的命也行呀。”

越千辰眸光神色皆不變,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一股倦意襲來,她覺得沒什麼趣兒,揮了揮手,“我想睡了,你回去吧。”說著,回身便要往內室裏走進去。

越千辰卻沒動地方。

走了兩步,感到身後的人沒動靜,她回頭問道:“還不走?”

越千辰收了收神,負手朝她走去,含笑淡淡道:“我忽然覺得,你似乎洞悉我的一切。”

“也不能說是一切。”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他這話不甚妥帖,凝了凝眸,曆數道:“至少我就不知道那一夜弑父殺君之後,你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麼事、又為什麼娶了鉛陵蘩。”

他微微一挑眉,抱臂悠閑道:“你想知道麼?”

伊祁箬又預感,若是自己眼下說想,他應該真的會竹筒倒豆子,盡釋自己的疑惑。

可她搖了搖頭。

她抬手捋了下他的衣領,淡淡說道:“越千辰,你我之間,恐怕要耗盡某一人的一輩子方才能罷休,什麼事情,都不急在一時。”

越千辰隨著她的手指移動著目光,眼裏的笑意漸漸深了起來。

他轉身一步一步移動,戀戀不舍的朝門前走去。

伊祁箬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在他走到門前的一刻,叫住了他。

“這回……”她想了想,問道:“你會在莊子裏呆多久?”

越千辰彎了彎眼睛,回身歪頭抱臂,問道:“我不在的時候,你會想我嗎?”

“會呀。”她聳了聳眉,聲色平平,說罷片刻,緊接著問了一句:“你信嗎?”

彎彎的眼睛裏有說不出的味道。

她笑了聲,頗有些無奈,對他說了一句話——

“若是……有時間的話,我想讓你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