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有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
——英俊,威嚴,暴虐。眉眼五官,與兄長有那麼些相像,卻是全然不同的兩種風韻,想來,應當就是那人了。
越止看著眼前這個不知怎麼進來的少年,本該立時發怒,卻在目光觸及他眉眼的一刻,怔愣了下來。
——血緣,就是那麼奇妙。他覺得自己是知道眼前這少年的身份的。
即便,他長得並不很像自己,甚至並不很像亡妻,但就是那麼一瞬間的感覺,讓他覺得眼前這人就是出自自己血脈的,那個人。
——那個孽子。
這少年唇邊,冷邪的勾起一抹笑意,那樣動人,堪使禍水汗顏。邁著沉緩的步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啟口如天外之音,道了聲:“父親。”
禦案後的越止,在聽到這個稱呼時死死扣住了龍椅。
他又喚:“皇上。”
越止眸眼漸深,與眼前的少年對視著、對峙著。
第三聲,他喚:“父皇。”
越止語氣未明,疏冷道:“你是……崇嘉。”
“嗬,崇嘉。”少年站在階下,輕嘲一笑,徐徐道:“十七年……還未謝父皇賜名之恩,今日,兒臣特來叩謝皇恩。”
說罷,深深一揖。
猛然的一聲巨響,越止將禦案上文房四寶盡掃而下,拍案喝道:“孽子——!這裏也是你能踏足之地?滾!”
越千辰安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唇角始終掛著一記漠然的笑。
“滾?”他輕笑,“兒臣愚笨,受教兄長師尊十七年,卻未曾習過此字,既然養不教父之故,不若今日,便由父皇教上一教如何?”
暴怒之後,越止反而冷靜下來,看著眼前這個本不該活著的少年,冷笑道:“哼,越千辰……千辰……朕真後悔,十七年前一時婦人之仁,受你那逆兄所誤,沒殺了你這孽子!”
逆兄。
越千辰眸光一凜,恨不得立時衝過去,殺了眼前的男人。
——這個曾經一句話,便能決定世人尊卑生死的敗類。
他能坦然麵對這個一心想置自己於死地的生身父親,但卻不能容忍這世上有任何一個人對兄長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若非被晾在一邊的大梁使臣打斷了這段對話,越千辰想,自己一定真的會那麼做的。
“元徽陛下,”使臣帶著嘲諷的笑意,近前道:“家事國事,陛下應當知道孰輕孰重,家主還等著小人回朝回話呢。”
在他這句話之後,越止的目光,複又複雜了起來。
冷厲的看了越千辰一眼,高座上的元徽帝闔上眸,唯有一對緊蹙的眉彰顯著他的恐懼與糾結,不知過了多久之後,他睜看眼睛時,卻已冷無可冷。
越止一步步踏下禦階,與使臣對麵而立,對視之中,大聲喊道:“來人!”
轟隆一聲,仿佛傾盡胸中怒火,妄圖救贖。
孟丞燦入內,一臉憂色,生怕聽到不想聽的話,“陛下……”
越止沒有猶豫。
他道:“傳旨六方衛城,援軍留守待命,無聖旨,不得擅動。”
此言一出,孟丞燦陡然跪地,仰天大喊了一聲:“陛下……!”
——那六方衛城五萬援軍,乃是邊線上太子殿下最後的希望,援軍若至,夜軍未必會勝,而不至,太子必敗。
越止的聖諭,卻是不容置疑,“傳旨!”
孟丞燦眼看無力扭轉聖意,暗自看向越千辰,越千辰給他遞了個眼色,孟丞燦會意,緩緩退了出去。
傳旨內侍自內而出,越止看著眼前梁使,眼中的絕傲與孤冷,如若亙古而來,寫盡孤絶二字。
他道:“使臣閣下,煩請代為回稟貴國重熙太子,越氏從此,再無太子栩。”
對麵的梁使頷首一笑。
那人讚道:“尊駕識時務、合時宜,能有這等忠心臣子,想來太子殿下定然十分高興。”
“朕的誠意已經到了,還望重熙殿下亦能恪守諾言。”
梁使大笑了兩聲,點頭道:“這是自然,太子殿下的誠意——!你……!”
話未說完,他隻覺喉間一涼,低頭,便看到一柄軟劍直穿咽喉,等他能反應過來之時,甚至連疼痛,都已道不出來。
艱難的側目,餘光將身後那張臉收入眼底,他臨死前的最後一眼,釘在了脫塵而來的崇嘉皇子身上。
越千辰又將手中軟劍前刺了一分,一步近前,伏在使臣的耳邊,含著笑音,陰狠的說道:“你家太子的誠意,就煩勞你——帶到地獄去罷!”
之後,他親眼看著這人死不瞑目。
——那是越千辰此生,第一次動手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