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鬼斧石屋。
是夜,月朗星稀。聽罷一曲,才叫人將清祀送回岸上去,伊祁箬本欲早些沐浴歇息,坐在妝奩前才摘下一支白玉釵,外頭卻起了一陣不一般的聲響,過耳一聽,便知是有不速之客。
伊祁箬手裏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即便又安之若素的卸下了頭上的妝飾,她這裏還未忙活完,屋外石欄處便已聽到了衛持的聲音——“什麼人?!竟敢擅闖帝姬居所!”
看樣子,來人是被拿下了。
她蹙了蹙眉,隻覺得這可能不是個刺客。
一路能暢通無阻的過來,連一彎長水都度了,顯然並非等閑之輩,若非武功極高,便是頭腦極好了,既如此,又怎會在這最後關竅,如此輕易的被人所擒呢?
如此猜測,在衛持帶著來人進到室內時,被坐實了。
“你怎麼來了?!”
伊祁箬看著眼前站著的人,說不驚訝是假的——幾個月不見,千代泠的臉簡直憔悴得可以,她想,若是此刻樓錦衣見了他這等麵目,不知還說不說得出廷尉大人的臉色好看呢?
而那頭衛持那裏,此刻見了燈火光亮,看清了這人是誰,亦是十分驚訝,伊祁箬三兩句話打發了龍影軍的人出去守著,等屋門一關,不曾想自己還未曾說話,首先見到的,就是當朝廷尉、迢遞千代氏的小公子赫然俯身一跪的畫麵。
伊祁箬瞬息深蹙眉眼,深深的看了他半天,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起來說話。”
許久之後,她退兩步坐了下來,看著眼前的人,不容置喙的吩咐。
可是,千代泠沒有從命,他隻是抬起頭,同她對視著。
伊祁箬強壓下恐懼,強迫自己從最擔心的問題開始問起:“他怎麼樣了?”
“已經出來了。”
當千代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伊祁箬並沒有放心,相反,她的眉目更深了一層。
“‘出來’?”
千代泠進一步解釋道:“已經出了無生獄。複位禦史。”
就這一句話,讓伊祁箬隱約意識到了他的來意。
樓錦衣能從無生獄出來,複位禦史,這定然不是區區代價可以換得的結果。
而手中有這個資本,又肯為他這麼做的,唯有眼前這一人罷了。
“泠。”
她陰沉這眸子,沉聲喚了他一句,單單一個字,卻已抵得過千言萬語,她在問——你拿什麼,換得他的自由,換得他的複位?
千代泠知道她的意思,沉一口氣,十分冷靜的答道:“我答應了大哥和王,隻要放他自由,還他位列三公,我便回迢遞,成婚。”
“成婚?!”
她倏然起身,似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他卻淡淡一點頭,從容應道:“是。”
“你覺得他在乎的是三公之位?”伊祁箬瞬息便起了一陣怒火,衝到他麵前質問道:“他若在乎聲名地位,我在位這些年,難道與他封王拜相是難事嗎?你問問你自己,你就真不知道他在乎的是什麼?!”
“他在乎霍無端的生死。”
千代泠淡淡的一句話出口,冷冷靜靜的打斷了她的質問。
也就是這一句話,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看著她,鄭重道:“我此來,隻為求您一件事。往後,無論王朝權威如何更迭,請你,不要再讓他涉險。”
這句話,不出意外的,讓她有些愧疚。
她低了低頭,眼裏有悲傷,有心疼,亦有愧疚,懇切的對他道:“對不起。往後不會了。”
千代泠點了下頭,聽到這句話,也放心了一些,“多謝。”
她想了想,深吸一口,將人扶起來,一字一字道:“我站在宸極帝姬的位置,告訴你,我會讓我的禦史大夫遠離危險,但是站在妹妹的角度,我也要求你,不要回迢遞。”
她說:“不要成婚。”
千代泠的眉目深了一層,卻是未語。
她道:“他是我的義兄,同無端一般、甚至同重華、重熙一般,他是我的至親,泠,你要知道,一旦走出這一步,你們兩個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他看得到,她眼裏的急切,亦明白,對樓錦衣、對他們兩個,她是真的上心。
“凡有所諾,必有所承。”他道:“我跟他,早就沒有機會了。”
伊祁箬聽罷,心中赫然一涼,才要說什麼,那頭房門一動,生生被打斷了。
“殿下!”思闕進來,看到千代泠,難免意外,“千代大人?”
伊祁箬看她的樣子,心知有大事,也不及解釋什麼,便問:“出什麼事了?”
思闕一聽,猛然回神。
“沐子羽……”念著這個名字,都能看得出她心裏的別扭,頓了頓,方才繼續道:“帝都剛到的消息,今晨,舒蕣王婿沐子羽攜先帝聖旨,並四大世家聯名表上朝,自稱……夜國崇嘉皇子,越千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