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的輕描淡寫,一柄衡光劍亦是抵的雲淡風輕,可眸中那泓極淡漠疏冷,卻叫人不寒而栗。
“就因為,我問了這兩個問題?”他笑了笑,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細節,都十分的到位,頓了頓,淡然道:“我沐子羽雖說不是什麼好人,但對無辜蒼生,終有一叢惻隱,梁夜之戰,成王敗寇無可厚非,可大屠千闕那一把業火……實在有違人道。我隻想知道,到底誰才是那個……心狠手毒之人。”
他說罷,兩人就那麼對視了半晌。
終是,以重華收劍做了結尾。
永綬殿下今日,當真是莫名其妙的好脾氣,饒是如此,回身時還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沐子羽眸色一凝。
“我明白了。”他後退一步,拜道:“多謝殿下。”
黃昏時重華入宮,一腳踏入壽合殿正殿時,當頭,便聽到高座上的貴太妃重重的一聲冷哼。
他微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近前俯身一拜,行了遭大禮:“兒臣拜見母妃,母妃長樂未央。”
“長樂未央?”貴太妃沒有叫他起來,看著跪在座下的兒子,又是一聲冷哼,“哼,生了這麼個好兒子,哀家哪還敢指望什麼長樂?隻求永綬殿下垂憐,叫我孤兒寡母安生活完一世也罷!”
重華不敢分辯,心裏將要說的話又忖度了兩遍,方才抬起頭,仍舊跪在那兒,看著貴太妃懇求道:“重華知道母妃心裏有怨氣,隻求母妃不管有什麼火都朝兒子來,千萬莫要傷了自身才好。”
貴太妃絲毫不領兒子這份情,“這漂亮話你是越來越會說了,心裏隻怕不是這麼想的吧?哀家早死了也好,你欺負箬兒,就又少了一塊絆腳石是不是?”
“母妃!”重華微有急色,更多了三分嚴肅,道:“母妃怨恨重華,重華無言以對,隻是兒之孝心天地可鑒,請母妃切勿再說此等有傷福祉之言,請母妃答應重華。”
說著,又是重重一叩首。
貴太妃看著他,心頭仿若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堵著,難受的緊。
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火氣,她問:“前些日子,哀家傳召你,你一再避而不見,如今又過來,還有什麼要說的呢?”
重華抬頭看著母親,眼神中閃過一絲掙紮,隨即道:“重華同綽綽的事,母妃……就請不要插手了。”
話音落地,不過瞬息之功,一記青玉茶盞便自貴太妃手邊擲出,不偏不倚,就砸上了重華的額角。
“好兒子……!你可真是哀家的好兒子!……”
額角微微滲出幾道血絲,重華恍若不見,一字一句誠懇道:“母妃,朝堂之事,最忌感情用手,兒臣即便要對綽綽動手,初衷也隻會清其權而已,您不是也希望她能過尋常女兒家,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日子麼?”
看著他這副樣子,貴太妃是又氣恨又心疼,聽了這話,卻又急了:“你打量著蒙哀家是不是?成王敗寇,她若敗了,還能安生的活?她這些年樹敵多少你會不知道?她手中一旦沒了權柄,那些人能放過她?你會保她平安?”
重華微微一低頭,這空檔,眼裏便劃過一絲慘然與落寞。
他抬頭,問道:“您何以認為,我不會呢?”
貴太妃微微一怔。
重華深吸一口氣,慢慢說道:“母妃,我九歲等來這個妹妹,我豈會不疼她?可這一路走來,她、她與重熙,甚至於這帝祚皇位……他們把我隔在這一圈兒之外,甚至於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當年千闕裏發生過什麼、我都不知道重熙是怎麼死的!她當我是外人,是她,當我是外人!我能怎麼樣?或許我同她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做回當年,但至少這一件我許給母妃——我不會苛待她,更不會允許旁人傷她。”
貴太妃闔了闔眸,眼角滲出兩行淚。
——重華啊,重華,你一生順遂,又可曾明白,從雲巔到春泥裏,是種什麼感覺?
——你縱然想保她,可,你真保得住麼?
“重華……重華……”輕喃著兒子的名字,貴太妃始終未曾睜開眼,隻是朝他揮了揮手,“罷了,罷了……走吧……”
重華緊緊闔了一回眸,深深一拜,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