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永綬王府。
殿門吱呀一聲響,書案前的重華動了動耳,卻無意抬頭。
赫焰剛畢了一樁任務,眼下便是回來複命的,近前單膝而跪,拱手喚一聲:“王,”
重華淡淡應了一聲,叫他起身。片刻後,擱下手中一杆長鋒,抬頭濃起目光,他看著眼前人問:“如何?”
話音平靜,然而內心裏的忐忑,卻隻有他自己知道。
赫焰自小跟在他身邊做了二十來年的暗衛,對主子的一言一行最是了解不過,眼下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此事的重要的,片刻不敢怠慢,立時回道:“信箋已送至世子手中,世子已然閱過,至於這錦囊……”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隻明黃色的錦囊,小心遞上去,繼續道:“世子亦已看過,要屬下原樣奉還於殿下。”
將錦囊拿在手中,重華眉色深凝,仔細將錦囊撫了一遍,方又問道:“世子可有何話說?”
赫焰道:“世子什麼都沒說,讓屬下如此複命即可。”
重華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這錦囊裏,裝著的是那上了年歲的遺詔,他派心腹將此物拿給姬格看,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他是要告訴他,待宸極回京,自己便打算動手,在這之前,他需要姬格一個態度。
而意外的,世子沒有說話。
那意思,自然亦是明確。
——置身事外。
重華將錦囊收在袖口中,出了口氣,揮手遣退了赫焰,“行了,你下去罷。”
“喏。”
按理說,他應該高興,可是這滋味,委實難辨。
獨自在殿中思忖了片刻,梁瑞便進來通傳:“啟稟殿下,舒蕣王婿到了。”
他點了下頭,吩咐道:“請至書齋相見,本王即刻就到。”
沐子羽並非頭一次踏足永綬王府,可是,這永綬殿下共臣下議事的書齋,他今日卻還是頭一遭進。
與宸極府的清室,倒真是截然之風。
重華進門的時候,他回頭一眼,正對上那人一雙極致的鳳眸,鴿子血下的那對眉眼,當下便生出一抹玩味。
好一雙鳳眸——有些狠,有些媚,有些冷,有些厲。
重華入座,沐子羽拱手便是一拜,道一聲:“參見重華殿下。”
“王婿不必多禮,請坐吧。”重華臉上無甚神色,待他坐下,賜了一回茶,屏退左右後方道:“王婿此來,可是對本王之前所提之事,有了決斷?”
沐子羽輕動著鈞瓷盞,垂眸含笑。
重華心頭忽然一顫。
——你見過一個人笑著,虔敬著,可給你的感覺,卻隻有桀驁嗎?
——沐子羽,就是這樣的人。
半晌之後,他抬頭,淡笑道:“王的請托,說起來實在不是什麼難事,袖手旁觀而已,說起來對世家最是有利不過,隻是……王真的甘心於此嗎?”
重華眸色一厲,慢悠悠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沐子羽不急不緩,又飲了一口茶,解釋道:“拙荊的意思是,不管來日王同帝姬之間有何紛爭,鉛陵氏守成一方,自是隻忠於今上的,對旁的,自是樂得賣王上一個人情——袖手旁觀也罷。”說著,他微一停頓,看著他笑道:“可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手指無意識的搓動著一寸衣袂,重華笑了一聲,耐著性子問:“那請問,閣下是什麼意思呢?”
沐子羽垂眸一笑,深吸一口氣,娓娓慮道:“朝中將有異動,眼下已是人盡皆知之事,四大世家之中——修羅姬氏,安定王姬渙一向淡泊處世,想來不為王上所慮,至於絕豔侯那一關嘛……若是王過不去,想必也不會有眼下之說,此為袖手世家之一;迢遞千代,不必說,嘉冕王千代江同王是至交舊識,更有廷尉大人一腔熱血,盡忠於殿下,此一門定是要站在王這一邊的;覆水連氏——忠信王在此刻返回封地,卻又在南下之前輾轉北上去見了宸極帝姬,雖不知其二人有何綢繆,但以此看來,覆水效忠之人,也已明確了;至於我回峰鉛陵……便是袖手世家之二。在世家門閥之上,王與帝姬隻能算是分庭抗禮,占不得什麼便宜。可拋出妻族不論,羽私心,願助王上。”
他能說出這番話,重華不算多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