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姐,到底留給她一條路,沒有推她去死。
一時的驚忡之後,她無措的跪起來,繼續又是一遍一遍的叩首,嘴裏喃喃的念著:“謝小姐!謝小姐!謝小姐……”
伊祁箬看著她,眸中依舊冷漠,隻是冷漠裏也平添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片刻後,她起身,推門而去。
下了北辰殿,下首第一間,便是天樞閣。
門未闔,閣中還燭光明滅。她低頭不經意的落寞一笑——自然了,他定不是在給自己留門,大晚上的連門的忘了關,可見他心頭是動了多大的氣。
她小心的推開門,進去,放眼一看,他披著外衣坐在書室裏——就那麼凝眸怔怔的坐著。
看著他的樣子,她心頭立時便是一滯,當真是很疼很疼。
——‘這世上能讓世子受委屈的隻有你,帝姬,我求你,千萬千萬,善待他。’
那個女子遠走海外時所說的話,於她,還是言猶在耳,可是,這麼多年,自己當真有善待過他嗎?
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她站在書案一側,癡癡的望著他,輕柔柔的問:“還生氣呢?”
姬格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動——若非那雙玄眸微微的朝自己的方向轉了半圈兒,她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自己的話。
胸腔裏憋悶得緊,她忍不住嗽了兩聲,那頭,那人終究不忍心,抬頭看向她。
那眼神,極盡溫柔,極盡忍耐,極盡痛炙。
他是真的在生氣。
她無力的笑了一笑,趁著他回頭,連忙道:“世子……我難受著呢,不氣了,好不好?”
不想,姬格卻冷笑了一聲。
她有些怔愣,然後就聽他賭氣似的問:“就你難受?”
她知道他在氣什麼,可是,她沒有辦法。
皺著眉,她低聲道:“我以為我們有共識。”
他忽然拍案而起,質問道:“那是你以為!我有說不行的立場嗎?”
有多少年,沒見過世子發火了?她不記得了,隻記得之前蒼舒起不遵君令,折損上萬大軍時,他都不曾發這麼大的火。
她下意識的搖頭,喃喃道:“你別這樣……你明知道我是……”
“是為了我。”他打斷她的話,冷靜壓抑的,反問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過不了這一關,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看著你這樣,我多難受?我心裏多疼?”
在他的質疑聲裏,她卻反倒平靜了。
她苦笑了一聲,半是自語道:“你也有這麼孩子氣的時候,真不常見呢……”
姬格看著她不說話,眼底有極深的悲慟。
她微微抬頭,同他對視半晌後,舉步繞過書案,走到他跟前。
“不生氣了……”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不住地搖著頭,緩緩道:“我這一身,太髒了,你這樣幹淨,我不能玷汙……”
姬格無奈,這話,她並非沒說過,可是說過,又有什麼用呢?
她忽然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道:“這些年我做的事——就像林覺章的事,滿滿登登都是罪孽,這些人命在我手上,我知道你不忍心怪我,但你也決計不會諒我。是不是。”
她說:“世子,我求你留在我身邊,已經是太自私了——若非沒有你我真會命不久矣,我也絕不會走這一步。這些年,我不準你進宸極府、自己也絕不踏足側帽台,你都依了我了,那就一直依我下去,反正,也要不了多少年了,求求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姬格仍是不說話。
半晌,他抬了下手,隨即,就看著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他神色深如潭底。
她忽然就哭了,“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天下的孽都在我身上,我豈能髒你?”
姬格深深地看著她,那眸色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愈見深沉。
——倏然,他一步近前,製住她的雙臂,握住她的腰,狠狠的將她擁進懷裏。
她隻在撞進他懷裏的一瞬間有過下意識的掙動,繼而,卻平靜了下來。
——她知道,他輕易不會動手,一旦動手,便是下了決心的。而真要動起手來,她不會是他的對手,何況眼下,她還受了傷。
靠在他頸邊,她的心仿佛一半在冰裏,一半在火裏。
他就一直這麼抱著她,直到她終於控製不住,抬手圈緊他的腰。
——他貼近她的耳鬢,溫暖的、安定的,在她耳邊一字字道:“見惡不阻,即是罪。你以為我有多幹淨?”
“不是的,你不是……”
——當年、這些年,你知道的,你分明沒辦法阻止,很多事,連神祇都無力阻止,何況你我?
他說:“更何況,你有沒有罪,沒人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