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門外傳來一陣甚輕的步聲。
思闕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冷寂恭敬道:“啟稟殿下,沈大人到。”
屋室裏傳過來一聲淡淡的‘嗯’,思闕會意,轉身將人請來。
室門輕動,來人一身便服簡冠,眉目饒是昳麗,端的一副修儀合度,雅量致人。深夜往來間,竟也是態度如常,既無風雨也無晴。
此人,便是位列當朝九卿之一——太仆沈課。
對座上二人穩穩一拜,沈課聲色極淡,透著疏離同恭敬,道一聲:“參見宸極帝姬,重華殿下。”
叫人無話可說的妥帖。
“免禮。”伊祁箬抬了抬手,直言道:“本宮這裏有一要犯,你即刻揀選優質輿馬,連夜把人帶回帝都,交予廷尉府手中。”
沈課略一怔,及時回神,卻也有些不解,“輿馬押犯?”
這是要犯該有的待遇麼?
伊祁箬並不多做解釋,自袖中擇出一塊玉牌給他,“拿著本宮手令,去找蘇泊正要二十個神機營侍衛,一路護送爾等回都。”
沈課近前,自女子手中接過玲瓏玉令,目光不經意落在那人間無二的手指上,瞬息垂下眸去。
“臣遵旨。”
心中一忖,沈太仆終究還是躬了躬身,問上一句:“容臣鬥膽問一句,關乎此人,臣可須知道什麼?”
帝姬不語,重華卻輕笑了一聲,若有所指道:“本王同帝姬皆對此人一無所知,你沈橫絕若是能問出一二,倒是幫了大忙。”
沈課低垂的眉目微微一蹙。
伊祁箬看了看他,心頭一歎,擺了擺手,“去吧。”
“喏。”
眼看天明,這個時辰想是不能再睡了,重華便在她這裏坐了下來,等著天一亮,一道去小皇帝那兒。
“眼看就要到四月了。”
沒頭沒腦的,伊祁箬看著茶盞中的碧綠茶梗,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重華一時沒反應過來,隻偏頭疑惑的看她。
放下茶盞,她目光遠投,淡淡道:“端嘉及笄在即,也該議婚了。”
輕描淡寫,聽不出半點情緒。
重華卻忽而起了一股火。
冷哼一聲,他諷刺分明,“哼,你也真好意思。”
做姑姑的年至雙十都不說出嫁,此刻竟還有臉給侄女議婚麼?
想著想著,他忽然笑了出來。
伊祁箬有些驚訝,明顯,他這笑同適才的冷笑不同,個中竟還摻了些心思。
她疑惑的問了一句:“笑什麼?”
重華饒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此間鳳眸氤氳,卻不見半分戾氣,頓了半晌,方緩緩道:“十年前上元,雪頂淋冬宴上,本王同先帝、皇兄,也曾為一位帝姬議婚擇婿。”
伊祁箬驀然一怔,長久的,便回不過神來。
甚至,半晌之後,還有些喘不過氣來。
重華偏頭,定定的看著她,述道:“今年的名頭,你定做洗冬宴。”
每一年的雪頂大宴,都有一個名頭,一如十年前的淋冬,十年後的洗冬。
狠狠的喘了一口氣,她別過頭,躲開他的目光,努力壓製著微抖的手指,淡淡道:“風雪初融,正是春暖花開。”
重華卻似未聞,在她說出最後一個字時,啟口問:“你洗的掉麼?”
咄咄逼人。
伊祁箬沒有說話。
王卻並不想放過她,頗帶了些諷刺與暴躁的問:“你不是最重兩情相悅嗎?她心裏的人,心裏沒她,這婚有什麼可議的?”
端嘉帝姬心底的人是誰,天下皆知。
而那人心底的人誰是,宸極帝姬,不可能不知。
“我不知道。”她搖了下頭,語氣裏倒是未現慌亂,然說出來的話,卻足以讓重華知道,她有多少無措,“你是兄長,是叔父,你說了算。”
拍案聲赫然而起,重華兀然起身,暴躁的在她跟前來回走了幾圈,嘴裏一遍遍的問:“……我說了算?我說了算……我說了算……?”
倏然,他在她跟前停步,雙臂撐在她坐椅兩側的扶手上,咫尺間,以那普天下最媚的鳳眸糅合出一捧無可言說的憤恨,問道:“那我現在給你配婚,你允不允?”
伊祁箬微垂著眸,許久,抬眼,波瀾不驚的同他對視,隻道:“別開玩笑。”
“玩笑?”重華冷笑,直起身子,後退兩步拂袖道:“哼,征和二十六年之後我什麼時候跟你開過玩笑?當年為招攬連氏,你執意要我娶連悠然我都忍了,今日……!”一掌震碎了一丈外一隻半人高的青花瓷,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你若說一句你心裏真就半點沒有世子,我當即封口,至死再不提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