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照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當她到了初一的時候,我,她和儲若雨三個人曾經一邊喝茶一邊討論我們未來的宏圖大業,出奇地一致,不當公務員,不做會計,讓報表去死吧,我們三個發誓要在學習的道路上一條路走到黑,要當科學家。我有一種感覺,簡照也許是我們之中唯一從未偏離,盡管我堅信我也未曾偏離過我的道路。然而,事實最終證明,我的感覺是對的。
在我回學校準備軍訓時,簡照早在8月的第一個星期就隨高三的同胞們回學校了。自從去了競賽班,她就無數次跟我抱怨關於他們物理組的題目多麼喪心病狂,試卷多麼慘絕人寰,老師多麼如狼似虎,上課和做題時間多麼瘋狂地占領他們呼吸新鮮空氣的每一秒,然而她依然每天找虐,滿懷期待地去上課,在我與她同仇敵愾準備把物理競賽組老師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一遍的時候,她又會毫不猶豫地把矛頭指向我。我總說,這才是相愛相殺啊。她也同樣享受提前去學校的樂趣,享受整個青耳隻屬於她而沒有她討厭的人(比如曹梓雅和曹江南)在這裏玷汙這片神聖的土地。
煬鹿,你要知道,臨走前她說,競賽生不配擁有正常的假期,因為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們咎由自取。
為期一個月的競賽課完事之後,簡照都已經不知道自己褪了幾層皮了,好在總有好消息遠遠地等著她:開學第一個星期就是顧江南和新的化學老師完成課程交接,從此以後她再也不用當那個該死的化學科代表。
當化學科代表有那麼慘嗎?我問她。
她左手撐著腦袋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好像不慘,但是這不是慘的問題,問題是物理老師習慣性讓我去拿作業,組長也習慣性把作業交給我,以至於我們每次交作業都要交換。說句人話,他教的其實挺好的。
顧江南把2014屆18班的成績信息交給新的化學老師之後,他就要去教大一新生了,在此之前,他不忘在新老師許茗銳前大肆讚揚簡照作為化學科代表多麼能幹有才華,仿佛簡照就是一個現世活哪吒,三頭六臂無所不能。他把成績交給許茗銳後,許茗銳也對簡照大加讚賞,一直以來簡照都秉承著是科代表就要有帶頭作用,至少成績要在全班前五。
這件事簡照毫不知情。
我是和死胖子一路去的青耳,去見我們的班主任和舍友,在此之前,陳琰的爸爸開心地告訴每一個人,陳琰考到了2班去,而我在查班的時候問了上官,她說她進2班了。1,2班是年級這學期的實驗班,青耳的分班製度我至今都不清楚。簡照也說不同年級有不同的規矩,這主要取決於級長是怎麼想的。到了地方,我媽見完班主任,後頭來看我,一臉的失望,低聲對我說,我還希望是主科或者理科的老師呢,好歹是生物老師多好,怎麼是政治老師呢。我們政治老師,同時也是班主任,叫林堅發,中山大學研究生畢業(我忘了是什麼專業了,政治老師,多少跟政治有點關係吧),人很年輕,27這樣子,戴個無框眼鏡,也許是學文科的緣故,看著斯斯文文彬彬有禮,好好先生的樣子。挺好的,我邊和她一起去充飯卡邊說,並沒有什麼關係嘛,反正下學期會分班。
政治老師做班主任,她說,會不會理科基礎會弱……
不會不會,我說,不是地理班主任就好好了(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初中開始地理就弱爆了,你可以體諒一下,聽課的時候大家都說聽不懂,考試的時候,全班都90幾,就我在不超過5個人的70分大隊裏。我們是初二有生物地理中考,鑒於我的生物比地理好太多,最後兩個月我幾乎都用來做地理題,然而收效甚微,甚至不到學生物的一半),我政治還不錯,再說了,中大畢業的老師,想想就讓人開心。
那你自己好好學習吧,我媽說,這裏畢竟不是一中,要是在一中我們還能動關係給你分到一個好班。
軍訓僅僅一個星期,我這個臉盲除了認全我宿舍的人和我同桌之外,其餘的都不認識。教官勉強算是嚴厲,一次我沒並攏指縫,他拿了三片樹葉讓我夾在手指縫裏。教官們能歌善舞,總要兩個排拉個歌,這也許是部隊的生活比較單一的緣故吧。不僅如此,他們特別喜歡肢體接觸,在學生麵前打打鬧鬧,激起腐女們的無限遐想(比如說,今晚你給我等著,某教官背後就會發出一陣喔~的起哄聲),簡稱教官間的互動(秀恩愛),學生表示狗眼已瞎(再來多點,來者不拒)。我們的休息很多,也總是背對著太陽站,我以為我應該不會從小白兔變成小黑兔,我錯了。
一星期後,我媽來接我,和死胖子,她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哇,怎麼黑了那麼多啊?(親生?)看見我一臉怒目而視,她又安慰說,還好還好,在預計範圍以內。
第二個星期開始正式上課,我從來沒試過一個學校裏第一節課老師進來,以5分鍾自我介紹,接下來進入正題。我原以為老師們應該都會是年紀特別大又有經驗的,結果有一半是年輕老師,卻不是那種廢話連篇的人(除了數學老師,據說他是人大畢業,每次上課都特別緊張,布置作業也特別多),語文老師是個什麼主任,上課講了半天天幹地枝,我覺得太扯了。
後來我問東方,她表示,我們老師也扯,正常。
英語老師是個長發戴紅邊框眼鏡的女人,對聽寫這事特別嚴格,比較靠譜。
化學老師,人送外號城城(第一個字第三聲,第二個字第二聲)聽說是化學組組長,然而跟我並不契合,因此盡管曾經芳芳的化學我超級喜歡,我上他的課哈欠連天。
物理就好太多了,新老師,江曉慧,人送外號江姐,講課迅速不失活潑。
生物老師人比較矮,名字也奇怪,人送外號房哥(名字裏有個房),格外能融入學生群體。
顧江南備好了課,在衣櫃裏選了一件看起來比較正式,又不至於太過嚴肅的衣服,把睡衣換了去見他的新學生。他手裏拿著課本練習冊和花名冊,盡管教過競賽班,他已經不能算是一個新老師,可他依然對見新學生感到緊張,仿佛是一個靦腆的青年拿著情書去見自己傾心已久的姑娘。他終於站在門口,小聲清清嗓子,隻是清清嗓子而已,並不想吸引學生的注意,但這起了反作用,所有學生的目光都集中到門口那個老師,白皮膚小眼睛穿著淡藍色T恤衫和長褲。顧江南臉上有點發燙,他走了進去,按照正常老師該有的樣子,自我介紹,接著講課,氣氛慢慢變得輕鬆愉快。
下課前,顧江南說道,如果有意願要當化學課代表的可以隨時來找我。轉身,鬆了一口氣,他好像很容易緊張,特別對於新學生,這在他的師範大學研究生曆史上是一個大障礙,他克服了,卻不是很徹底。不過,看樣子,另一個班應該不會有想象中的那麼困難。正當他準備下樓回教室去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顧老師?顧江南轉過身,一個蘑菇頭戴眼鏡的女生站在後麵,很矮,但身材又讓她顯得不那麼嬌小,油菜花一般的膚色,臉上一派燦爛如陽光撫過湖水般的微笑,我可以當化學科代表嗎?
顧江南俯下身,靠近她,回給她一個微笑,眼睛頓時淹沒在臉上,當然可以了,對不起我記性不好,你叫什麼名字?
可以借我用一下花名冊嗎?
顧江南把花名冊遞給她,她指著倒數第三個特別大眾的名字說,這是我的名字,但是我的本名是錢珊珊。顧江南感到疑惑,為什麼會有兩個名字?
錢珊珊一笑,說,我是家裏的老大,超生,所以就給我改了名字。
顧江南點點頭,哦,這樣啊。
錢珊珊又說,顧老師,抱歉,我成績不好,但是我一定會好好配合你當科代表的,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顧江南搖搖手說,沒關係。他轉身走了,心裏輕歎一聲,有些想念簡照給他當科代表的日子,簡照可一點也不乖巧玲瓏,可她身上總有一種氣質,是很多學生身上沒有的,是什麼氣質呢,顧江南也說不明白,隻是覺得她有一種能夠讓人恢複積極向上勇往直前的能力的力量。
2014屆18班(就是競賽班)正式開學,這對於競賽班可謂是一個好消息,意味著他們可以暫停這種從早上競賽上到晚褪了一層皮還要繼續喪心病狂的日子,盡管他們已經在罵聲連天和堅持被虐的水深火熱之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月了。老師除了化學和語文換人了之外,其餘的還是原來的老師,鑒於急組競賽班的課必須遠遠超前,語文和化學老師非常簡略地講完自己的名字便快速開始一級嘴炮。
臨下課的時候,今天的化學內容已經講完,許茗銳便說道,我們班化學科代表請舉一下手?一位男生舉起了手,許茗銳透過鏡片看了一眼,疑惑地再三確認了顧江南說的那個名字是簡照,而且是個女生!以後,他和藹地問道,你是簡照同學?
簡照腦海裏瞬間有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她此時隻想說一句話,顧江南你這個混蛋!
真正下課後,簡照不得不帶上化學科代表去找許茗銳,澄清這件已經荒唐了兩個多月的事,好在化學科代表是個喜好化學的好好先生,並沒有因此對她產生妒忌等等的負麵情緒,這讓簡照對這個世界千恩萬謝了一番。同時她也再次表明自己是物理競賽組的學生,難當此大任,說實話,因為她自己的標準(必須進前五以內),有幾次競賽考試的時候她的人工智能係統(大腦)差點因為過度使用而崩潰。她對許茗銳表示深深地抱歉,同時謙虛的表示自己並沒有顧江南形容的那麼好(嗬嗬,怎麼可能),而後各種抬舉化學科代表。於是在簡照三寸不爛之舌唾沫橫飛的強大攻勢以及化學科代表憨厚的微笑下,許茗銳接受了那個科代表。簡照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們這些外市的學生,回家是坐的包車,第一次回家的時候,車子沒在中環廣場停車,結果一開開到舊車站,導致爹媽又要開車到舊車站來。車一到,我見並不是我家的車。江雨拉著我,歡天喜地地跑過去。後來我問我媽,我媽說,那天她送完我正要走,有個人像是某個同學的媽媽,大聲詢問煬鹿媽媽在不在,這才認識,驚訝的發現我們兩家就住在車程不到兩分鍾的兩個地方。說是江雨在家裏常常會提起我。
等我慢慢記全了全班人的名字,已經是兩個星期之後了,簡照也終於有時間來看看我,他們競賽班物理組剛剛結束一場自家老師出卷的考試,坑爹坑娘坑學生,她考差了,鬱悶了好幾天,然而看見我被太陽曬黑的麵龐,她大笑,嘴巴咧成了一朵大盤向日葵。我給了她一巴掌。
王博雪來了之後,並未如她所願去到1,2班,而是就進了平行班,更讓她鬱悶的是,她在班裏的學號是倒數的,56。
她打電話給王景川,後者正設計著工程圖,王景川,我不高興。
又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我給你寄紙巾?
去死,她說,我的學號是56。
多大點事,王景川說。
多大點事?!王博雪咆哮,青耳是以入學分數排學號的……
可你都沒有入學分數,王景川打斷她,搶著說,而且你沒有進1,2班隻能說明你不是競賽生而不能說明你不是重點生。
簡照停止了笑,她手裏還拿著一本從教室裏拿出來的競賽教材,一會兒7點半她要去上競賽課。然而她依舊咧著嘴,一副剛磕完鬆果的鬆鼠的表情。
再笑就給我滾蛋,我罵道。
她捂住了嘴。李長風看到你這個樣子會怎麼說?
不知道,我回答說,也許他會省了最後的淘汰考試,直接和我說,你以後不用來了。我歎了一口氣,氣氛陡然變得沉重起來。簡照,我該怎麼辦?
一學期前
成績出來了,常老師,這個學生,一個略微禿頂,眼角已經有很深的魚尾紋的老師把全級前100的成績清單拿給另一個高個子的方臉中年男人,指著一個名字問他,這是你的學生嗎?
我看看,常老師讀道,簡照,是的,她是我的學生。
嗯,她上次考試的物理成績很好。她這一次考的也很好,那個老師扶了一下眼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