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我不願承認。大學生完敗初中生,怎樣的一種悲哀。
留校已有些日子,終日花錢如流水,掙錢如抽絲,金庫日益縮水。二十號老友要來,在重慶待上幾天,還得去成都晃晃。舊文完結,青黃不接,收入慘淡,加上房租學琴,已讓我負載累累。我浮生從未感覺現在這樣缺錢。這樣的無奈曠日持久,拷打著我本該安謐的每天。
我總是那樣缺錢,一有錢便花到自己喜歡的那塊,但我樂此不疲。我相信,等我不缺錢的那天,我將永不缺錢。而現實的問題就活脫脫癱在眼前,有如崩潰的交通,讓我進退兩難,別無選擇。走投無路,做房地產派單宣傳。
樟樹林下,人馬彙集,男女分開,三人一組。到點,四周是行色匆匆抑或悠閑遛狗的人,一種卑微的直覺告訴我,我如今的處境不如那隻養尊處優的小狗。總之我沒臉向家裏要錢。也知道,那些視金錢如糞土的人,不是隱士,而是大富。
視線圍剿人群中衣著光鮮,飽含富貴之氣的人,隻有他們適合買房。殘陽已落,腹中饑餓如刮,站在街道渺小的角落裏,如處生活的中心。而生活就是路邊擺攤的菜民,馬路飛馳而過的富甲,和漫無目的遊走的庸碌小康。在這,沒有人關心矯揉造作的癡怨愛情,沒有人關心自己的生活還欠缺什麼。因為缺的永遠比不缺的多。
從前,我也不關心這些。我足有一年沒做過任何兼職。往人群裏一擱,便覺羞怯難耐,一無是處,如有千百雙眼睛利劍般刮削著我。我告訴自己想多了。
2
屢屢碰硬釘後,我迎來第一個客戶。一個淡妝盤發,氣定神閑的中年婦人,手持挎包油油發亮,像兒時很貴的足足三元一塊的牛皮麵包。我走上前堆滿廉價的微笑,她閑來無事,駐足耐心聽我解說。推銷的境界,是把沒的說成有的,有的說成美的。難能可貴,她真有心,大氣地留下一個號碼,一晃一擺擁入人潮。短短十多分鍾收獲一個客戶,對於我這新手,成績算是可喜可賀。飛哥走下摩托,說我今晚能拉下十個號碼,那就成功了。
我唯唯諾諾點點頭,成不成功,永遠不是我說了算。這樣消極的借口,讓我無所適從。漸漸麻木失色的微笑,讓我頓覺虛偽。可想起社會便是人皮麵具的富集,這個天大的真理讓我重新振作起來。但緊隨其後,一個接一個冥頑不靈的碰壁,碰到我頭暈眼花,口幹舌燥。
我總是讓家人擔心。我一一道來,艱難的處境,揮霍般的支出。她恨鐵不成鋼的說我要實際,不要再玩鋼琴這些無聊的東西了。我說我還年輕,有些東西還沒有發揮作用,絕不能當它沒用,總有一些東西性情慢熱,以年為單位,等候時光打磨,重塑,新生,擱淺的時候,我舉步維艱,一旦揚帆起航,我將受益終生。
她們親切的責怪總讓我溫暖如春。我想並非反對,隻是擔心,畢竟她經曆了半個世紀,看透了人世間的炎涼是非。繼而我愈發想念故鄉親人,朋友,同學。在他們麵前,我活的似乎亮麗光鮮,有優裕的臥室,恬淡的生活,閑來無事練琴寫作。其實我們何曾不同,為生命而狂歡,為青春而執迷,區別隻在於他們執迷的方式尋常而熱烈,我的路途孤僻而寒冷。一樣平凡一樣不凡。
天色向晚。
不斷交替笑容和失落,我再無收獲。大一時曾覺得兼職隻是鍛煉臉皮,現在覺得,更像反思自己。盡管我衝破內心阻撓,知道為了這幾十塊錢,我應該做什麼,以保證這能長期堅持,且不影響白天寫作學音樂的好工作。隻可惜信心所剩無幾,臉皮依然厚如城牆。
我們總是拉不下臉。我們自以為成長了,長大了,成熟了,要用成年人的標準裝裱自己。路遇之人百分之一的接受如此敏感委婉。爾後輾轉至校內廣場。相比行人如織的鬧市,校園可謂一片淨土。坐在藤木交椅上,一邊照看兒孫,一邊哼歌扇風,不是教師就是退休教師。高收入人群,收入高人群。
分點工作的另外兩個男生也一同過來,闖進人群,悶聲不響地塞傳單,短短兩分鍾,花園廣場可謂人手一份。兩人熱汗淋漓,表情苦逼。我擺擺頭轉向另一塊沒被傳單汙染的人群,挨個挨個詢問,順便和藤椅上看報的老師聊起家常。盡管那老師所言天南地北,無所不包,最後揮揮手和我告別,我依然感覺充實而欣慰。如非苦逢這樣一個現實,我不會深入了解這樣一群人,揣摩他們的心思。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除了學生,還有很多有趣的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