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兩場殺戮在蘇州城的兩個不同的地方同時發生。
鮮血與雨水混在一起,剛剛流出的血液是滾燙的,和冰冷的雨水互不相容,所以像固體一樣難以化開。
紅與黑涇渭分明,然後一點點地融合,如濃墨在清水中溢散,又如煙霧在空氣裏彌漫,沿著青磚的縫隙流瀉。透過這層猩紅的煙霧,不知是否能看到大秦萬裏無垠的江山?
大秦天啟二十二年春,南明輔國公趙彥易六十大壽當晚,國公府內驟燃大火,赤焰衝霄大雨澆之不滅,平常人遠在城外都可望見滔天烈焰,燒紅了半邊天際。蘇州府衙與巡防營救了一整夜的火直到天明,仍然沒能把火災撲滅,天亮之後人們查看災情,才發現國公府的前門後院都被燒成一片斷壁殘垣,輔國公趙彥易的屍體在廢墟被人找到,早已化為焦炭不成人形。
南明輔國公的身亡震驚大陸,趙彥易生前是南明赫赫的名將,誰能料到大壽之日飛來橫禍,一代名帥竟會死於火災。
大秦太常寺卿鍾立圭的屍體也在兩條街道之外被發現,不知為何鍾立圭沒有帶隨身衛隊。沿街的商戶翌日開門時發現三輛馬車倒在路麵上,一共死了七個人,三個馬車夫,兩個黑衣侍衛,以及一個錦衣胖子,看上去像是個富商,但府衙在他的身上找到了大秦太常寺卿的印鑒和文書。
鍾立圭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死了很長時間,案發現場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徹夜的大雨洗掉了殺手的痕跡。
鍾立圭的死訊傳到了南明國君手中,朝堂震怒,南明王下令徹查此案,蘇州城戒嚴三月,有關人等全部問責,上至五軍都督府,下至蘇州衛所,有人丟掉了烏紗帽,有人丟掉了飯碗,還有人被丟進了監獄。
三日後,一條更轟動的消息在南明炸開,掀起萬丈波瀾。
朝廷宣布查實輔國公趙彥易實為天誅逆黨,位居四大長老之一,十數年來利用職權暗中支持天誅活動,謀逆重罪,按律當誅九族。
緊接著刑部和禁衛就抄了趙彥易的家,沒收全部家產,全家男女老少一共一百八十四口人,除了葬身火場的國公趙彥易和長子趙繼明,剩餘人等一個不拉地全部押進大牢,擇日問斬。
這是世上第一個被查實的天誅高級幹部,還是位極人臣的南明輔國公。
天下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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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也被罰了,他作為蘇州城的衛所長官,護衛不力導致太常寺卿鍾立圭遭人暗殺,這是嚴重失職,按照常理他早該被革職查辦丟進大牢,輕則丟掉飯碗貶為庶人,重則發配充軍甚至難逃死罪,但最終落到沈默頭上的隻是個“瀆位失職,必加嚴懲,責令回家,免官三月”。
大秦太常寺卿都被人殺了,沈默這個直接責任人隻被放了三個月的長假。
顯然上頭有人替他把責任擔下來了,如果換成是別人,大秦太常寺卿遭人刺殺這種滅頂之災級的事故落到頭上,莫說是烏紗帽,就算有九條命,也都該砍得一條不剩了。
於是沈默拍拍屁股回家了,鍾立圭是死是活他其實並不在乎,被免了官正好落得個清閑,沈默隻是遺憾這假不能放得更長一些,三個月之後還得乖乖回去上班。
他照舊坐在翠竹小居裏和寧不凡喝酒,原本寧不凡也脫不了責任,最輕也會是個發配充軍的下場,但沈默把他保下來了,寧不凡甚至連自己的飯碗都沒丟,他仍舊是衛所的總旗。寧不凡現在很慶幸沈默沒有被調去南京,如果他當初真的被調走了,那麼自己縱然會升職變成百戶,但肯定逃不過這一劫。
比起官位,還是狗命更重要。
兩人在竹席上對坐,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沈默扭頭望著門前的柳樹,新芽萌發,帶著淡淡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