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略離開的那天,柳祁睡得天昏地暗。他在前一天吩咐了常無靈,叫他給自己弄一味最安眠的藥。柳祁說:“我不想起得太早。”常無靈便順著他的話說:“當然,你這個病還是要多睡才能好的。”柳祁眼神略微暗淡。這一切,都是常無靈看在眼內的。常無靈喜歡他,喜歡他高興的樣子,卻也同樣喜歡他難過的模樣。
要讓柳祁高興反而容易,讓他真正難過,其實很難的。柳祁的心如鐵石,你拿刀劍去刺他劈他,也隻有叮當響,沒能砸出一道縫兒。且他難過的時候,也能笑得出來。現在柳祁對常無靈倒是坦率許多,並不強顏歡笑,堪堪愁眉稍攏,杏眼微惺,因病的緣故,兩頰都有些發黃,倒是這樣懨懨的、憔悴的模樣,叫常無靈怎麼看都認為美不勝收。
柳祁還沉浸在自己的傷懷之中,並無所覺。他想要吃那服藥,是怕自己翌日醒來,一個頭昏、一個衝動,就真的追隨劍略走了。他可不能走。他也不想著再與劍略糾纏了。現在大家走到這一步,也算是盡頭了,好聚好散,總好過日後生怨,反而離得難看了。
可柳祁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能有那種衝動,跟劍略走的衝動。
他又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年紀大了,心腸軟了。怕寂寞了,不舍得再讓哪個人消失在他生命中了。
連帶著對常無靈,柳祁也和氣了許多。
常無靈依照他的想法熬製了安眠藥。柳祁喝下了那黏稠的、濃鬱的藥湯,硬生生的吞咽下去後,喉頭仍有縈繞不散的苦澀。常無靈給他遞了一顆糖,他沒要:“這點子苦澀,我還是受得了的。”這藥效倒是來得很快,柳祁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柳祁想當然爾沒有醒過來。依舊沉在他最深的夢境裏,那兒有劍略,也有敖歡,他們很平和地看著他,眼神的深處都是和煦的笑意。
現實裏,敖歡和劍略也確實在一起,神態也相當平和。都是成年人了,沒什麼事情非要弄得大家麵子上過不去,更何況他們之間的聯係千絲萬縷,可能這輩子都不能翻臉。
眾人要送劍略,隻送到城外。那劍略坦然說:“不必相送了。”眾人說了些客氣話,便紛紛散去。唯有那敖歡說:“橫豎我也要去北邑辦點事,就和你一道吧。”劍略沒有拒絕的道理。二人騎著馬並排前行著,沉默中帶有幾分尷尬。劍略便借口去看望母親,丟下他跑上了劍夫人的馬車。
劍夫人見劍略進了馬車,頓感稀奇:“你不是說騎馬比較自在?”劍略笑笑:“這麼遠的路,總不能一路騎著馬,那得多累啊。”劍夫人打量了一下劍略,才說:“你是不是和阿歡鬧矛盾了?”劍夫人到底是個北地娘子,說話倒是直截了當得很。劍略淡淡搖頭:“並無。”劍夫人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吵架也好、別扭也好,終究記得,從當年到現在,十幾年來,隻有我和他沒有放棄過你呀!”劍略的臉上掠過一絲狼狽:“我記得,我欠了他天大的情。”劍夫人愕然:“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你還覺得你欠了我麼?”劍略卻說:“當然沒有。”劍夫人便說:“我隻是覺得,無論如何,他對你的情誼都不是假的。”劍略額頭上有些突突地疼痛:“我是知道的。”
劍略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敖歡隨手摘下了劍略窗邊養著的一枝花。劍略又要惱怒,可一直以來慣於當他的大哥哥,便好好地跟他解釋,說這個花苗來得如何珍貴,如何得來不易,請不要碰它。敖歡卻不以為然,隻說何必為一朵花傷神。聞言,劍略忍不住和他置氣。
某天,那敖歡的母親帶來了一株花苗,告訴劍略,敖歡為了取大冷天的上了寒山取花苗,險些凍死了,現在臥床病著。那劍略自然不忍,前去看那敖歡。敖歡笑眯眯的:“你不生氣啦?”劍略頗為不忍,自然說:“神經!為一株花置什麼氣?”敖歡便笑了:“我就說嘛!”
所以麼,敖歡心底依舊覺得采花這件事不值一提,他願意負荊請罪、甚至慷慨赴死,都不過是因為劍略不開心而已。但敖歡麼,是永遠不知錯的。
現在的敖歡,也是垂眉斂目、做小伏低,一點沒有平日王子的架勢,眼中的難過和乞求都是真實的,可也不過是因為劍略不高興了。那敖歡是打心眼覺得這出三人戲是個佳話,很符合三危的公序良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