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祁感覺到旁人對他的敵意總是不絕的。他其實自己也不大喜歡自己這樣的人。柳祁想著,自己絕對不會愛上一個柳祁。
可柳祁又能愛上誰?
當那位“敖歡”留下絕情的語言揚長而去時,柳祁的心仿佛空了一個洞。這個洞像他屋子的窗一樣,能漏盡呼嘯的、寒冷的風。這股風推著他的腳步走,使他撈起衣服,衣衫淩亂的就跑了開去,卻在他走到門邊時,他能發現桌子上,丟棄著一張人皮麵具。
劍略離開之前,就把這張麵具撕掉,整整齊齊的放在桌子上。
這似乎看起來都有些詭異了。
就像敖歡死在了這桌子上一樣。
想起剛剛經曆的一切,柳祁胸膛裏充滿了冰冷的情緒,發熱的頭腦也瞬間降溫。
“到底……”柳祁臉色有些彷徨,“還是這樣子。”
窗外還是淅瀝瀝的雨聲,隨著寒意沁入,柳祁半閉著眼,想著:“愛上柳祁是多麼不合算的事情。柳祁是斷不會愛柳祁的,可柳祁又該愛誰?”他從前不會思考這個問題。他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愛傅魅,無論他的肉體享受著何等荒誕的快樂,他認為自己的心都屬於那個不曾屬於他的傅魅的。現在他倒不這麼認為了。以往的求不得使他挫敗,現在的不知何求,又叫他迷茫。
每個人似乎都在這個雨夜迷茫著。直到天,微微的亮。
天終於亮了,但經過一晚的雨,外頭並不清朗,反而因為過分濕潤,而有一種不清爽的粘膩感。常無靈卻不是很在乎,或許他早已習慣了,無論陰晴圓缺,他都該保持固有的安穩。如同往常一樣,他整理好藥房裏的一切,藥童們也報告了,昨晚的雨水對他培育的作物毫無影響,這就叫他更加放心了。
常無靈完成了這些事項,安之若素地走入了茶廳,敖歡與劍略兩位貴人坐得筆直,明明隻是隔著一張小小的茶桌,氣氛卻似隔著一千座山一樣。茶桌上熱氣騰升,也像山間的嵐霧。這兩位昨天還是稱兄道弟、親密無間,今天早上卻似貼錯門神一樣,讓旁邊奉茶的巧官非常不安。更何況巧官本人昨晚也被捉個正著,險些被當狐狸精打死了,現在更是一動不動,不敢多說一句話。也是如此,茶廳的氣氛僵硬尷尬。相較之下,常無靈的行為輕巧而隨意得過分。
他安然坐下,說道:“兩位貴人不用早茶嗎?”敖歡原想問“柳祁來了麼”,可他現在反而心虛了,在劍略跟前根本不敢提“柳祁”這兩個字,於是隻好說:“人好像還沒到齊?”常無靈輕輕點頭,說:“我讓人去問過了,他似乎感染了風寒。”劍略原本還是石頭一樣的,神色不禁有了些變化:“是嗎?”他又想起昨晚,那屋子似乎還漏風的,涼颼颼,他仍刻薄執著地折騰柳祁,恐怕柳祁是因此風邪侵體,也未可知。
敖歡愣了愣:“怎麼說病就病了?”說著,敖歡又想動身去看看他,但屁股還沒離開凳子,就因為察覺到劍略的臉色而乖乖讓屁股回到凳麵上。劍略隻淡淡地說:“我和王子都有公務,也該先回城內應卯了。柳少卿的病那有勞藥王了。”常無靈說:“那倒不算什麼。”敖歡尷尬地插話:“這醫者父母心麼,藥王一定能很周到地照顧他的。”常無靈聽了覺得奇怪:“咱們三危從無‘醫者父母’這樣的說法。再說了,我照顧柳祁,可不是為了當他的爹。”敖歡被堵得更尷尬了。常無靈見他臉色古怪,以為他想錯了,又一臉正經地補充解釋:“更不是要當他的媽。”
如是平時,敖歡自然能滔滔不絕,現在卻總覺得在劍略麵前,說什麼都錯,便索性閉上了嘴,訕訕笑著。常無靈便說:“既然你們要回去應卯,那我就不送了。”劍略和敖歡也假客氣地感謝常無靈的款待並且告辭。二人以往都是“並肩走”,現在隻能算是“並排走”,隨行的人眼也沒瞎,都知道有問題,但誰也不敢說。劍駿倒是猜得出來和柳祁有關。畢竟這敖歡和劍略之間,刀山火海都沒話的,隻能是這麼一件事離間得了他們。更何況,劍略對柳祁那樣百般的愛護,現在柳祁病了,劍略連看都不看、問都不問,直接就走了,必然是出事了。想到這個可能,不知咋的,劍駿心中念佛,竟想恭喜劍略大好青年脫離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