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二少迅速把“我沒有弟弟但我有個哥對我特別好”這句話牢牢鎖死在嘴裏,改口道:“那你一會兒去哪裏呢?”
肖美人與他開玩笑:“這還不簡單,我再找個冤大頭坑蒙拐騙不就好了?”
海二少是真心將他當作好友:“你不要再做這樣的壞事了,我三娘以前天天跟我說,要積德,你倒好,不積就算了,還缺德,這樣不好。”
肖美人心胸寬廣,將“缺德”二字當作耳旁風沒太計較,也認真考慮起往後的去處來。
海二少道:“你可以先暫時住我家,看你現在這樣,也不像有錢的樣子,等你找到了活計,你再搬出去,這樣好不好?”
肖美人扭頭看向他,什麼也沒說,片刻後點點頭道:“好,多謝,最多半月,我還要付你房租。”
海二少顧及到他的麵子,便沒有拒絕,道:“那是自然,豈能有白住的道理,你要好好賺錢,房租要付多一點的!”
肖美人笑了,又道了聲多謝,才點頭應允。
海二少與肖美人的距離總算近了不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在天完全黑透之前,踏進了十裏鎮。
經過莊公館的時候,海二少刻意沒朝那個方向看,躲避傷口似的快步走進自己家的院子,卻還是避免不了胸口突然一陣發悶。
廳堂擺著晚飯,一家人似乎都沒有什麼心思吃飯,尤其是三姨太,喝一口湯歎三口氣,氣都快歎斷了,眼前的湯才少了一半,冷得徹底,湯麵上浮著幾塊油,更使人沒了胃口。
海老爺哪樣菜都夾了一筷子,放進口中就能挑出九九八十一種毛病出來,的虧廚娘此刻在後廚嗑瓜子休息,不然聽到海老爺的諸多不滿,怕是今晚都要擔心丟了這份工擔心到睡不著。
海大少剛想發話寬慰爹娘,就聽見院子裏傳來聲音:“老爺太太大少爺!!二少回來了!!”
三姨太迅速將筷子放下,站起身來要看個究竟。外頭光線不好,大約能瞧見有兩個人,其中一人一瞧身形便知是海二少,一瞬間心口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擔憂跑走了,給怒氣騰出了足夠寬敞的位置,三姨太快步走到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門外罵:“別讓他進來!他不是要去當和尚嗎!讓他去!我們海家哪樣人都能容得下,就是容不下禿驢!”
門外的肖美人:…………
見海二少還呆楞在原地,絲毫沒有進來認錯的意思,三姨太怒火更盛,講出的話卻與心中所想句句相反:“你還賴著不走是吧!你不走我打走你!你們別攔我!這個死孩子我們海家算是嬌慣壞了!一點他爹的氣話也聽不得了!不孝!無良!你不是出家嗎?那你就永遠不要回來!”
海大少聽到三姨太的“旨意”,立馬跑上前去給三姨太圓場,陪她把戲做足,死死抓著三姨太的肩膀,攔得那叫一個死。
“你還愣著幹嘛?還不快滾進來認錯!”
海二少呆在原地,鼻尖酸得不得了,眼眶也紅了,眼前這樣的晚飯場景,他今生不曉得經曆了幾次,今日的暖黃燈光卻那麼明亮,險些要把他的心口燎出一個血泡來。他出家門不過兩天,受了寒,挨了餓,還與人打了一架,路上提心吊膽唯恐把骨頭摔斷,這一切的苦痛都在看見一家人團圓坐在飯桌前的時候消弭殆盡,海二少抬起手抹掉淚水,低頭走進廳堂。
還沒等跪下,便又聽到三姨太的驚呼:“你這是怎麼了?!出門不帶傘啊?怎麼淋成這個樣子啊?!啊?!你病剛好知不知道?你若是又發燒我便請西醫大夫給你紮十針!”
三姨太凶巴巴的惡言惡語將海二少好不容易忍下的鼻酸又給激回來了,有好多話想說,挑來挑去卻沒有什麼合適的,隻能道:“都怪那個小和尚!他忘記把我的傘給我扔出來了!”
語畢便覺得那哽咽實在是忍不住,海二少從小到大都是個愛哭的人,已經回到了自己家,哪管得著什麼丟人不丟人,深吸一口氣剛想大哭,音還沒發完全,又被三姨太的話給打斷了。
三姨太定眼一看院子裏還有一人,頭光禿禿的,是一位和尚,似是要往外走,便道:“慢些,這位師傅是?”
肖美人看著這一家團聚,心中感動萬分,撩起他心底深處那被親生父母變賣的痛楚。實在不忍打擾,也改變了要暫住的想法,本想著趁天黑自己再去尋摸一個棲身之所,不料轉身沒走幾步便被三姨太叫住了。
海二少這才想起來,還有個肖美人站在院子裏,想開口介紹介紹,不料肖美人實在長得太好看,剛轉身便讓三姨太一眼給認了出來。
“這不是…大師嗎?”
肖美人站在原地,艱難地點點頭:“太太。”
三姨太:“……這……這?大師怎麼?學佛了?”
肖美人硬著頭皮開始胡說八道:“阿彌陀佛。佛道佛道,自然有些東西是相同的。”
三姨太受過兒子喜歡男人這一打擊之後,對什麼事情都敏感了半分,往前或許還能含糊騙過,可這次卻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三姨太心中立刻就有了答案,不理睬肖美人口中胡謅的是什麼東西,轉過身就拽著海二少來到海老爺跟前。
“跪下!”
海二少不明所以,以為是要懲罰他擅自離家出走,也沒什麼怨言,乖乖跪下了。
四姨太看著海二少渾身濕透,凍得嘴唇還發紫的樣子,自然心疼,開口求情道:“這怎麼又要跪了?讓他先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三姨太氣急攻心,根本不理會四姨太的話,指著海二少罵道:“我看你是要活活氣死我!你可真厲害啊老二,你是不是當我孫孝萍傻?!”
海二少更糊塗了,抬頭向海老爺求救。可海老爺也還有隱約的怒氣沒消失幹淨,便也不理他,由他在自己麵前跪著,算是補償補償這兩天上下忐忑沒有一時安寧的老心。
海大少到底也是心疼弟弟的,看海二少跪著可憐,也隨著四姨太幫海二少求情:“三娘,不至於的,讓他晚些跪也不遲,這身濕衣服怕是穿了一天了,他那個身子骨禁不起這樣涼的。”
三姨太快要哭了,直呼“造孽”,手指戳著海二少的腦袋瓜:“你說說看,老二,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哥你四娘還在給你求情,你做的這些事對得住他們嗎?對得住我和你爹嗎?”
海二少也快哭了,三姨太戳得他恁疼!要他死也得給個理由吧,一頭霧水受了一頓罵,還要戴上沒良心的帽子,他委屈極了!
“我到底怎麼了啊!”
三姨太點點頭:“好,你不嫌丟人是吧,你不嫌丟人我來說!海老二你出息了,離家出走兩天,去了一個寺廟,就帶回了一個和尚!你可真是葷素不忌,搞佛門子弟,你是嫌我們全家活的命長迫不及待要給我們招點兒報應是不是?!”
這話音一落,海公館上上下下一片死寂。
站在院子外的肖美人連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快些走,非要留在這兒幹什麼!
海二少真是有口難言:“我沒有!他不是!他,他,肖美人是我的朋友!”
隻聽海洗榮沉聲道:“小美人兒?朋友?”
海二少隻覺得海洗榮的聲音裏藏著濃濃的危險,隱約中他似乎聽見了關節活動發出的咯咯聲,嚇得他不敢說話了。
三姨太也陰陽怪氣道:“朋友?什麼樣的朋友?說出來讓大家夥兒聽聽啊。”
海二少此刻說什麼都是徒然,也想不出什麼辯解來,隻能重複道:“不是那個朋友,不是那個意思嘛!你們信我啊!”
肖美人走了兩步,停在門檻前,到底沒有跨進大廳,道:“各位,叨擾了,我是二少爺的朋友,今日同他一道來,隻是順路,見了麵,問過好,我便走了,還請大家莫要誤會二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