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了下來,海二少向莊大少道謝,卻不敢看向莊大少的臉。沒有得到答應,也沒有得到拒絕,剛才的要求成為了一粒小小的石子,硌在海二少難得的敏感心靈中,使他覺得不適極了,怪完自己的莽撞,又開始怪起莊大少的小氣來,不答應就不答應嘛,犯不著這麼冷落著我,司機還在呢,讓我多麼難堪。
一件事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還被自己醞釀出了各種味道,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海二少自然想早點下車回家。誰知轉身時,莊大少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收拾客房還要點時間,你與我睡一間房吧。”
語畢也不等海二少有所反應,牽起他那隻尚好的手,往莊公館裏走去。
宛如有魔法一般,海二少迅速忘掉了心中那顆小小的硌人的細石,老老實實地跟在莊大少身後,穿過客廳,換上拖鞋,踩在臥室的毛地毯上,聽西洋鍾表發出的有規律的嗒嗒聲。
管家送上溫水,眼底帶著難掩的困意。莊大少給他遞來藥片,看著他吞下,而後又給他鋪好枕頭和被褥,一個少爺,做起事來卻利落自然,海二少這時才真覺得,自己確實是麻煩了人家。
莊大少躺上床,側身關了台燈,道了聲晚安,便不再說話。
海二少躺在這人旁邊,腦子裏開始將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件件捋順,也許是已經睡了一覺的緣故,海二少此時毫無困意,越想越精神。
回憶起早晨起床吃早餐時全家人詫異的表情,海二少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很快又顯出羞愧的樣子,因為不過多久,他就在莊大少麵前吐得一塌糊塗……而後是閃閃發亮的新電車,自己帶著莊大少從人群中擠過,登上車,不知有多麼威風,想到這裏,海二少又重新露出了笑,好景不長,在難製止的哭聲中被送進了醫院,還被凶大夫訓了一通,海二少立刻沮喪了。
如果此刻莊大少睜開眼,定能看見這張臉上不間斷地作出各種精彩表情。不過他呼吸平穩,想必累極,已經進入了夢鄉。
海二少回憶完今天的故事,腦袋裏暫時沒什麼可想的,就扭頭看著莊大少的側臉發呆。
不多久,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耳邊傳來莊大少的聲音。
“怎麼還沒睡?”
海二少花了兩秒確認莊大少並不是在說夢話,小聲回道:“床太軟,我睡不著。”
莊大少翻過身,與海二少麵對麵,眼睛還是閉著,柔聲道:“今天你肯定很累了,閉上眼好好休息吧。”
明明沒有看他,海二少卻感覺燒紅了臉,答了聲“哎”,就把頭埋進被子裏,不敢再有任何小動作。
一夜好眠。
海二少確實是累極了,一口氣做了好多個夢,像是被什麼東西往黑暗舒適的地方拉拽,早晨的陽光沒有叫醒他,莊大少起床時的聲音也沒有叫醒他。夢裏海二少正愁得團團轉,他夢見與莊大少一起逛元宵節的燈會,集市裏熙熙攘攘,好不熱鬧,莊大少興致很高,拉著他看這個看那個,跟他說這個英格利是沒有,那個他也沒看過,而海二少隻覺得下腹脹得厲害,放眼望去,滿滿當當全是人,竟沒有一個茅廁可以讓他解決解決三急,海二少不忍拂了莊大少的意,隻將這不適盡量忍下,陪他接著看各種小攤販。
莊大少請海二少一同玩套圈遊戲,海二少應下,隻是敷衍著把手裏的鐵圈往外扔,誰知攤主一看,鼓起了掌來。
“這位公子好厲害,出手不凡啊,一扔就中!這歸您了!”
海二少定眼一看,鐵環裏套中的東西,明明就是個痰盂!
心中警報叮叮作響,海二少猛地睜開了眼,天色早就大亮,再過一個時辰,該是吃午飯的時候了,海二少匆忙起身,想立刻找個茅廁,又要顧及傷處整理好衣服,一時間分外狼狽,好不容易走出臥室,踏入花園,卻聽見小姚妹妹的聲音。
小姚妹妹今日好好打扮過,整個人像初春時綻放的桃花,嬌俏可人,十分美麗。她下定了決心似的,站在莊大少麵前,大大方方地說著喜歡。
海二少瞧不見莊大少的表情,隻見平日灑脫伶俐的小姚妹妹揪著手帕,倔強地非要等一句回答。頓時心中湧上了說不出的滋味。
那一刹那,飽睡一夜的舒暢連同下腹的不適一同消失得一幹二淨,海二少站在暗處,也不自覺地跟著小姚妹妹等著,等莊大少的回答。
海二少本想沉默不語,愛麗絲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這個小家夥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也許是聞到了海二少身上帶著阿猛的味道,開心地汪汪叫了兩聲,跑到海二少腳邊轉圈圈。
花園裏的兩人被這聲狗叫吸引,轉頭便看見了呆在原地的海二少。海二少腦子裏一片空白,組織的語言都像泥鰍似的,到了嘴邊又滑走,最後隻好幹巴巴地笑了兩聲。
小姚妹妹沒想到自己的話全被海二少偷聽了個幹淨,又羞又氣,眼圈裏迅速泛起漣漪;莊大少則愣了兩秒,正當要開口時,被海二少搶了先。
“對不住啊小姚妹妹,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什麼都沒聽見。” 語氣與以前看見小姚妹妹對莊大少示好時的調侃別無二樣,又十分灑脫地轉身離去。
留下這兩人尷尬站著,一時間靜默無言。
莊公館與海公館的距離不過幾步,海二少走在這短短的路上,覺得胸口那一粒小石頭又換了另一種樣式嵌入了自己心裏,硌得慌,有些不舒服。
他踏進家門,深吸一口氣,朝著屋裏喊道:“三娘!我回來啦!我傷著手了!疼死啦!”
25.
海二少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從莊公館回來之後便一直是這幅模樣,好像是被抽走了一魄魂似的,渾身上下軟綿綿,提不起任何力氣。
三姨太見了他手上的傷,自然是心疼得不行,不過自己尾椎骨還疼著,隻能指使四姨太幹這個幹那個;爹和大哥則是少不了的責備他兩句,說他冒冒失失,孩子心性,語氣雖然嚴厲,又吩咐下人去買些上好補品,給他好好養傷。
自海家發跡以來,海二少就是這樣被嬌生慣養著嗬護大的,所以全家人隻當二少的悵然若失是因為手傷所致,全然沒有往其他的方麵想,隻讓他在家裏好好呆著,不要亂跑,等身體康複了再說。
海二少自然沒異議,他也分不出神來提出異議。這兩天,他的腦海裏全是花園裏那一幕,想忘也忘不了,魔怔得很,每次想起時,總會感到胸口發悶,渾身上下都不舒坦。自己絕對是害病了,海二少坐在床上為自己診斷,可得的到底是個什麼病呢,有什麼病能讓自己茶不思飯不想,整天愣神難過呢。
思來想去,海二少得出了結果——自己得的是相思病。
若不是湊巧瞧見了,他還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喜歡小姚妹妹呢!想來這兩天的難過,大概是因為中意小姚妹妹,卻碰見她愛上其他男人所致,是吃醋的表現。海二少於是豁然開朗,但這一問題解決了,下一問題又纏在心頭,繞得他再次發悶。小姚妹妹喜歡的是莊大少,自己如何與莊大少競爭,將小姚妹妹搶過來,成為眼下海二少麵臨的最大難題。
本來海二少已經決定把莊大少當作好朋友,卻不想自己愛上了小姚妹妹,兩人好友沒做幾天,迅速成為了情敵。海二少之前拋在腦後的狹隘心思又都全部回籠,嫉妒起莊大少來。而想“打敗”莊大少,真是讓人發愁,此時,在海二少的印象中,莊大少已經成功脫下了“假洋鬼子”的虛假帽子,是一個頂優秀的人了,自己要發奮趕上他,又沒有什麼具體的方向,隻覺得樣樣不如莊大少好,恐怕搶回小姚妹妹,是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