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之城(2)(1 / 2)

黎明就要來臨,天邊泛起血一樣的紅色。

雪還在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就算有些淩亂的腳印也很快被掩埋。

一輛福特轎車被開進車庫,過幾分鍾,克羅夫特警長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來,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算進屋去睡一覺。

他聞起來就像是腐爛冷凍食品、過量煙草還有發酵過度酒精的混合物,頭發結成一條條的,皮膚鬆弛地掛在骨頭上,整個人看起來沒精打采又頹廢,跟一具活骷髏似的。

在那場浩劫裏,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兩個親人,他的妻子和孩子。排山倒海的悲痛擊潰了他,使得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可怕的折磨。他開始害怕回到這個家,往日裏溫馨熱鬧的家此刻冷清得像一個醒不來的噩夢:到處都是那兩個人生活過的痕跡,梅琳達的烹飪用具,托德的積木和漫畫書,已經風幹變質的紙杯蛋糕,還有門口的三雙拖鞋……太多了,他根本無法把他們從自己的生命裏剜掉。

幾個鍾頭前喝掉的烈酒在他的血管裏發酵,他好幾次都要握不住那片薄薄的金屬。酒精,是的,最好的酒精,能為一個失魂落魄的老男人帶來他此刻最需要的東西,他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很快麵前就擺滿了一大堆空瓶。他打著嗝兒,唱著梅琳達曾經最喜歡的小調,搖搖晃晃地走完這段不算遠的路,希望能在回去後,倒在柔軟的床榻上做一個漫長的美夢,夢裏有梅琳達和托德。他愛的人,他們隻能透過這樣的方式在那遙遠的死亡之國再會了。

大雪深深地沒過了他靴子的表麵,就在他已經看到大門的影子時,他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險些摔個狗吃屎。

髒話已經憋在喉嚨裏,他用渾濁的雙眼漫不經心地往地上掃了一眼,發現因為他的動作一隻凍得發紫的手露了出來。

這一發現使得他的酒醒了一小半。屬於警察的那部分天性迫使他迅速蹲下來——蹲得太快,他的眼前一陣陣發黑,頭也痛得像要裂開——胡亂掃開積雪,看看究竟是什麼人這樣倒在自己家門口,畢竟之前就總是發現流浪漢凍死街頭的慘劇。

積雪很快被清除,露出雪中人的真麵目:是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淺色頭發……他小心地把她翻過來,看清她麵孔的那一刻,剩餘的那部分酒也醒了過來。那一瞬間,他幾乎無法呼吸,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或者說已經死了,現在正在去往死後世界的路上。上帝啊,他這樣感慨,恐懼地把手指伸到了她的鼻孔下,想要確認她是否還有呼吸。

梅琳達·克羅夫特,在消失了這麼長時間後,憑空出現在了他們家的門前。

如果她已經死了……光是想到這個念頭,他就覺得自己要死了——一個人究竟能被殺死多少次呢?在收到托德和梅琳達失蹤噩耗時,他就已經被殺死了,留下一具空蕩蕩皮囊行走在人世間,此刻,若是梅琳達死在他的眼前,他連最後的靈魂火焰都將被熄滅。為什麼要給他一點微弱的希望又將它奪走?他不可抑止地憎恨起自己,如果他今晚沒有在外逗留,沒有喝那麼多的酒,那麼他是不是能早點回來,早點帶著他的梅琳達進去……顫顫巍巍的手指停留在梅琳達的鼻子前,冰冷刺骨的寒意侵入到骨頭裏,唯獨沒有他夢寐以求的氣流。

她死了。她已經死了。她的身體上沒有外傷,她是死於冬日的低溫。

克羅夫特警長摟著她冰冷的身體,就像抱著一尊大理石雕像,將臉頰埋在她的脖頸間,無聲地哀泣。

眼淚從眼球裏滾落下來,很快就在寒冷的冬夜裏凝結成冰。他的肩膀輕微聳動,花白的頭顱動也不動,隻在喉嚨間偶爾泄露一點嘶啞的悲鳴。

“原諒我……原諒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這一句話卡在喉嚨裏,怎麼都說不出來。

他的梅琳達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逃回來的?又是怎樣絕望地被關在門外,等待她那永遠不會回來的丈夫發現她的存在?

越是想象,他的心髒就越是疼痛——他是罪人,是殺死梅琳達的罪人,是永生永世都不該得到救贖的罪人。

“隻要你睜開眼睛,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

他跪在雪地裏,絕望地哀求所有他想得到名字的神靈。隻要她睜開眼睛……

巨變發生在一念之間。他察覺到懷裏人動了,卻隻以為是自己的僥幸——畢竟是他親自確定的,梅琳達已經沒了心跳和呼吸——一隻冰冷的手纏上他的脖子,將他拉得更近。

他睜開眼,對上一雙閃爍著黯淡紅光的紅眼睛,連呼吸都要停止。梅琳達張開了嘴唇,伸出長長的獠牙,猛地撲過來咬在他的脖子上。

寒冷寂靜的世界隻剩下梅琳達咕嘟嘟的吞咽聲。

那隻按在脖子上的纖細小手比他想得還要有力,幾乎都快把他的頸骨捏碎。世界在他的眼前旋轉,投下光怪陸離的影子,紅的綠的,還有他當初牽著她的手走進教堂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