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窄窄的、彎彎的街上,有許多簡陋的房子。這裏居住的都是貧苦人,閣樓頂上住著最窮的。閣樓的小窗外麵,掛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舊鳥籠。這鳥籠連個像樣的玻璃鳥缸都沒有,隻是一個倒懸著的瓶頸,瓶口塞著一個軟木塞子,裏麵盛著水。鳥籠裏一隻小紅雀從一根橫檔跳到另一根上,唱著歌。

“是啊,你盡情地唱吧!”瓶頸說。瓶頸是不會說話的,不過它內心是在那樣想。“是啊,你盡可以唱!你有完整的身子,要是和我這樣,隻有頸和嘴,還有塞子塞著,那你就唱不出來了。我曾是一個完好的瓶子,我也會唱的就像一隻山雀。

他在內心講了自己的故事,這故事離奇之至。

當年,它是從烈火熊熊的熔爐裏被吹出形狀來的。它還記得,爐子裏熱極了,它後來又從爐裏流淌出來,和兄弟姊妹們站成一大排,整整一個連隊,有的:被吹成香檳酒瓶,有的被吹成啤酒瓶,但是它們都是從同一個爐子裏出來的。

那時它可沒有想到會被用來做鳥缸的遭遇。它是和夥伴一起從酒商的地窖裏取出來的時候才重見天日的。當時,它頭一次被洗刷,空空的,也沒有塞子,覺得有些滑稽,似乎缺少點什麼,但又不知道缺的是什麼。接著,它被滿滿地灌進了一種高貴的葡萄酒,瓶口被塞住了,還被火漆封了起來,在封口漆上貼著“特選”的標簽,就好像是考了最高分似的。不過酒的確也是好的,瓶子也是好的。它肚子裏在唱,唱些什麼它卻全然不知道。那太陽照耀下的綠色的山,山上生長著葡萄,歡快的姑娘和輕佻的小夥子唱著,親吻著。活著多自在呀。

一天早晨,裘皮商人派小夥計去買一瓶最好的葡萄酒,正好被買的就是它。它和火腿、幹酪及香腸一起被裝進了食籃。食籃裏還有黃油、麵包,都是裘皮商人的女兒裝的。她年輕、漂亮,棕色的眼睛顯露出微笑,這微笑與心裏唱的歌同樣地多,她的手纖細、柔嫩、白白的,可以一眼看出她是本城最美貌的姑娘之一。不過,她還沒有訂婚。

全家人乘車去樹林,食籃就一直擱在她的膝上。它從潔白的台布一角伸出脖子來,望著小姑娘的臉,又望著她身旁的那個年輕的輪船舵手。他是小姑娘童年時的好友,人像畫家的兒子。

兩個年輕人一路談著走進了樹林,他們談些什麼?瓶子沒有聽到,它呆在食籃裏。後來,它被拿出來時,發生了愉快的事,所有的眼睛都在笑,裘皮商人的女兒也在笑,臉頰笑得就像兩朵紅玫瑰。

有人拿起了酒瓶和拔軟木塞子的起子,瓶頸從此再也忘不了這嚴肅的一刻。瓶塞拔掉的瞬間,它盡情地地喊了一聲,接著在葡萄酒被倒進玻璃杯子的時候,又咕嚕咕嚕嚷叫了一陣。

“祝福你們訂婚!”喝酒的人都說,每個玻璃杯都被喝幹了。年輕的船員親吻了他的美貌的新娘。

“快樂幸福!”年輕船員又一次把玻璃杯斟滿,“明年的今天回來後舉行婚禮!”他高高舉起倒空了的酒瓶子,“你參加了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你不用再為別人效勞了!”他把它高高地拋上了天。它落在了樹林中一個小水窪旁邊稠密的葦子中間。瓶頸還記得它躺在那裏的情景,當時它想:“我給他們葡萄酒,他們卻讓我喝水窪裏的水,也許本意是好的。”但是它再也不能看到那一對剛訂婚的年輕人了。隻能聽到他們在歡叫和歌唱。後來,來了兩個農家男孩,朝葦子裏瞧著,看見了瓶子,拿走了它。現在有人關顧它了。

兩個小男孩把它帶回到他們居住的樹林屋子家裏,他們最大的哥哥,一個海員,他要遠航。母親正在為他收拾東西,包裏裝著一瓶加了藥料的燒酒。對於胃有毛病,這樣的好燒酒是最合適不過的,裏麵配了強力藥料,不像以前裝的葡萄酒,是苦藥。瓶子正是它,被人拋棄過一次的葡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