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市的汽車電影院分兩種,一種是私人車開過來,影院提供車位共享巨幕。一種是公用小車,基本是報廢車改裝,車身噴得五顏六色,座位海綿包墊燈芯絨裹緊,可放平,窗上有可拆卸簡易窗簾,後備箱還有來路可疑的棉被。票價比電影院貴,比鍾點房便宜,吸引了不少野鴛鴦。
五月帶著白還歌買了兩張票,往同一輛車裏鑽,進去就把窗簾拉上了。賣票的見多識廣倒沒覺得倆小夥子鑽進去有啥不妥,隻不過這倆人看著不像住不起正規旅館的人,要麼就是急不可耐正好路過,一看就不熟悉業務,也不知道去後備箱拿被。不過沒啥,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別看外頭天寒地凍,裏麵那安樂窩一會兒就得汗氣蒸蒸……瞧瞧,眼瞅著就晃上了。
賣票的踏踏實實躺鐵皮小屋裏睡了。門外,汽車晃了幾下就停下來,車裏五月幫白還歌重新包紮了迸裂的傷口,消毒用品隻有一瓶小二鍋頭,五月怕白還歌疼,慢慢給他滴,白還歌搶過來潑在自己傷口上,頓時在車裏打了幾個滾兒,將那輛十二手的捷達晃得天搖地動。
他緩過來一點,就撕了襯衫讓五月幫他重新包紮。兩人空身逃亡,五月卻還記得白還歌交代給他的證據材料,依然是在身上帶著。白還歌感激地握一握五月的手,倦怠萬分地躺到座位上,眯著眼睛透過玻璃看外麵巨幕上的電影。
一部相當老的片子,周星馳全盛時期的喜劇《審死官》,正演到主角宋世傑為了打抱不平出麵告官,遭陷害入獄,身敗名裂,被關入囚車遊街示眾,幾近家破人亡。
那個滿腹經綸巧舌如簧的訟師,他叱吒風雲的片段已經演過去了。為了贏案子,他入獄,裝瘋,挨打,要保護證據,寧可傷了最心愛的人,寧可失去一切。沒有地位和功名傍身,他也不過是個文弱書生,危急關頭深情地念著他們約好的暗號勸愛人離開,轉回身笑嘻嘻麵對酷刑。
隻要你安全,什麼事我都可以扛。
鏡頭緊張與詼諧交織,悲情與搞笑同在,雖然是二十幾年前的片子,依然能穿透時空帶動觀眾情緒,時而大笑時而憤慨,時而揪心時而喝彩。
白還歌捂著頸上傷口看著看著,巨幕藍幽幽的光線照進來,映著白還歌俊美的容顏,他看得極其投入。五月悄悄看他,隻見白還歌目光凝神專注,眼眶中卻轉著兩點淚。五月不敢打擾他,摸著白還歌手指冰涼,悄悄把自己大衣脫下來給他披在身上。
白還歌受傷疲憊,看著看著就靠在椅子上漸漸朦朧過去,五月到後備箱取了被子來隔著自己大衣給白還歌蓋上,拎著從後備箱裏翻到的扳手坐在駕駛位上警惕地注視周圍有沒有什麼風吹草動。自他做了失足職業者,身邊睡過的男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一個睡得呼吸輕緩,蜷縮在椅子上貓一般用手擋著臉,閉著眼睛令人牽掛令人心疼,睜開眼就是精光四射獨力扛鼎。
五月從來沒接觸過這樣的人,跟白還歌在一起的感覺是滿心敬意又禁不住自卑。那張睡顏年輕又好看,皮膚在屏幕的明滅中泛著銀光,鼻尖藏在掌心裏,耳朵在光線照射下變成透明的。他閉上眼睛的時候那麼溫和自然,思考時卻仿佛在黑眼睛裏藏了整個宇宙。他為什麼這麼美。
五月知道自己不能多想了,他輕輕推開門下車去方便,冷空氣會讓他清醒。
白還歌的手機響了,那音樂是單獨設置的,他閉著眼睛也知道是誰。接通,那邊是熟悉的聲音:“還歌?”
“祁藍……”白還歌意識到他的手機很有可能受到監/聽,必須抓緊時間,大聲道:“你好好讀書,不要亂跑!”
“還歌,你有足夠的證據嗎?”
祁藍沒說是什麼,但白還歌清楚他的意思,祁藍問的是於南望和殺人案之間的關係。
不是問他有沒有證據,而是問他有沒有足夠的證據。祁藍知道自己曾那樣勸他必然是發現了什麼,隻是想知道這證據夠不夠說明於南望真的有罪,可以送上法庭。
白還歌一刹那間掌心出了汗,鼻腔發酸,眼眶發熱,心頭一陣陣抽搐著疼。要不要告訴祁藍真相?曾經白還歌那麼想對祁藍說明真相,讓祁藍認清於南望的真麵目,盡早抽身。可現在不同,現在自己已經孤注一擲,跟於南望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他反而希望祁藍不要牽涉其中,最好是能遠遠走開,走得越遠越好。
祁藍的學習機會來得十分蹊蹺,略一思忖就能想到這多半是出於某種保護,讓他遠離是非之地,幕後操縱者除於南望外別無其人。於南望和警方上級多有聯係,隨便給祁藍找個機會調離很容易。白還歌現在很高興於南望這麼做,如果自己輸了——這幾乎占到95%以上可能——他不希望祁藍知道自己死得有多慘,他知道祁藍會心疼。如果自己僥幸贏了,於南望身後勢力在坍塌時會連帶多少人根本無可預估,祁藍和於南望之間的關係一旦曝光,以目前社會環境的寬容度而言,對祁藍的職業生涯將是覆滅性打擊,對他這個人的影響將黑暗而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