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受到了熱誠的接待。那位英國貴婦人非常友好,圓圓的臉上滿是笑容,她小時候一定很像拉斐爾畫中的安琪兒。她的頭直到現在還有點兒像安琪兒,不過老了許多,已經滿頭銀發。她的女兒們都長得很高挑,又漂亮又文雅。和她們在一起的表哥穿著一身白衣,他有金黃色的頭發,黃色的連鬢胡子,多得足夠分給三四個紳士。他立即對芭芭特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大桌子上放著許多精美的書籍,樂譜和圖畫,陽台的門敞開著,從那裏可以望見美麗而廣闊的湖泊,湖水清澈明淨,沙沃依的群山連同附近的城鎮,樹林和雪峰都清晰地倒映在湖麵上。

一向爽直、快樂和隨意的魯狄,現在卻感到很不自在,他走起路來就像踩著撒在地板上的豌豆一樣。時間過得很慢,真讓人膩煩!他覺著好像在踩著踏車。而他們還要一塊兒出去散步,這也同樣慢,同樣煩人。魯狄要走兩步退一步才能跟上其他人的步子。他們上了那個小島,走進古老的陰暗的錫雍石牢,看裏麵的刑具,那裏有係在牆上的生鏽的鐵鏈,還有死囚犯坐過的石凳和活板門。當初那些不幸的犯人就是從這裏被扔出去的。最後落到固定在水中的鐵釘上活活紮死。

他們覺得參觀這些東西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這是一個執行死刑的地方,拜倫的詩歌將它提升到了詩的境界。隻有魯狄覺得如同身在監牢之中,他靠在一個巨大的石頭窗欞上,望著下麵碧綠的湖水和那個長著洋槐樹的小島;他希望自己被送到那裏,遠離這群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人。但是,芭芭特的興致很高,她在那兒感到非常愉快,還告訴魯狄那位表哥是一個真正的紳士。

“一個十足的笨蛋!”魯狄嚷道。

這是他第一次說出芭芭特不喜歡聽的話。為了紀念這次錫雍石牢之行,那個英國人還送給她一本小冊子,那是拜倫的詩《錫雍的囚徒》的法文譯本,芭芭特可以讀的。

“這詩也許寫得很好,”魯狄說,“可是,我不喜歡把它送給你的那個油頭粉麵的家夥。”

“我看他就像一個空麵粉袋子。”磨坊主說,而且他為自己的這個笑話大笑起來。

魯狄也笑了,因為這恰恰也是他想說的。

表哥

幾天後,魯狄又去了一趟磨坊。他發現那個年輕的英國人也在那兒,而且芭芭特正為他端來一盤清蒸鱒魚,還親自用歐芹裝飾了一番,以引起人的食欲。這樣做根本沒有必要。

這個英國佬來這兒幹什麼?芭芭特何必這樣招待他、伺候他?魯狄不免嫉妒起來。這卻讓芭芭特感到高興,因為她喜歡看到他性格的全部,包括優點和缺點。愛情對她來說還隻是一種遊戲,她戲弄著魯狄的整個感情。然而,我們必須承認,他依然是她的幸福所在,是她的整個生命和她思想的中心,當然也是她在地球上最好、最寶貴的財富;可是不管怎麼說,他的目光越是陰沉,她的眼睛就越露出笑意;她甚至還想吻一下這個長著黃色連鬢胡子的英國人,如果這樣能讓魯狄氣得發瘋、然後一走了之的話。因為,那可以表明他愛她很深。這是芭芭特的不對,可是她才十九歲。她並沒有想那麼多,也根本沒有想到她的行為可能會引起這個年輕的英國人的誤解。對於磨坊主這個受人尊敬的、已經訂過婚的女兒來說,是根本不值得去這樣做的。

從巴克斯過來的公路從一座積雪覆蓋的山峰下經過,當地人把它稱作“狄亞卜勒茲”,磨坊就在公路邊。離這兒不遠,有一條奔騰的山間小溪,水是灰白色的,像肥皂水一樣泛著泡沫。但推動磨坊大輪子轉動的並不是這條小溪,而是從上遊的岩石上流下來的一條更小的溪流,溪水被一條石壩攔截後,水力加大,然後經過一條長長的木槽與更多的水彙合,從而推動輪子轉動。木槽裏的水常常漫過邊緣溢出來,同時木槽的邊緣還可以當作一條光滑的窄路來走,想抄近路到磨坊的人就從上麵走過。那個年輕的英國人也想試一試。一天晚上,他穿著白衣服,看起來像是磨坊主的一個工人,借著芭芭特房間的窗口透出的燈光爬了過去,可是他從來沒有像魯狄那樣學過爬行,最終一個倒栽蔥跌進了溪水中,他很快爬起來,但袖子全濕了,褲子上也滿是泥巴,就這樣全身又濕又髒來到了芭芭特的窗下,他爬上了一棵老榆樹,模仿貓頭鷹叫,這是他會的惟一的一種鳥叫聲。芭芭特聽到聲音,透過薄薄的窗紗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就立即猜到了那是誰,她又氣又怕,心怦怦亂跳,她馬上熄滅了燈,將窗子所有的插銷都插好,讓他在那兒叫個痛快。

如果魯狄剛好也在磨坊裏,那將會多麼可怕!魯狄並不在磨坊裏,但比這更糟的是,他恰恰就在榆樹下麵!他與表哥大聲吵了起來,可能還會打架,甚至殺人也難說。芭芭特驚恐地打開窗子,大聲地讓魯狄走開,說不允許他呆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