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以後,在我的記憶中隻像是做了一場夢,我分不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幻影。
但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再也無法見到他,再也聽不到他的簫聲。我真的很害怕,我要去見他。
他坐在椅中,手中緊握那枝紫玉長簫。看見我,他目光亮了一亮,慢慢現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很怕,會等不到你回來......"他沒有說下去,這時他唇邊開始滲出血來。我一眼望見在他腰間,一柄匕首深深地刺了進去,隻剩刀柄。我立時知道在病中所見的一切全是真的,並不是夢,我腳下一軟,幾乎站不穩,喃喃道:"是她!是她來過!是不是?是她......"
他微微一笑,抓住我的手,道:"我不怪她。她肯來見我,我很高興......亞音,我......早該死了。能死在她的手中,是我最好的結局。答應我,不要為難她。"
我慢慢坐倒在他身前,身上一陣陣地發冷,我凝視著他的雙眼:"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想笑,可是忽然咳嗽起來,那麼劇烈,鮮血從他傷口中不斷湧出來。我急點了他傷口周圍的穴道,卻沒有用處。我流著淚,想用手掩住傷口,不讓血再流出來,可最後我的雙手卻沾滿了他的血。血仍是不住地流。
他重新抓緊我的手:"亞音,我死之後,你......再幫我做最後一件事......"他的喘息急促起來,一時說不出話,忽然右手用力一揮,已將手中玉簫在椅沿上敲成兩截。
我驚呼一聲,卻已來不及阻止。他這才說下去:"這半截玉簫,你......把它埋在......我身邊......另一半,你......送去給她......這是......當年的......約......"
他沒能說完這句話。我眼前一陣陣地發黑,當年在南湖聽他吹簫時的那種悲傷和絕望這麼清楚地重又在我腦中浮現,但我知道這一次這感覺永不會再消褪。
最終,我按照他臨終時的囑咐,將半截紫玉簫埋在了他的身邊。但是我並不打算把另外的一半,送給應影寒。或許當年他們是曾這樣約定過的,但我不相信,如今的她還會記得、還會在乎這約定。
而這半截玉簫,卻是他能留存於我的唯一紀念。
更久以後,我常常會不知身在何處,常常會有這樣的疑問:人世間真曾有他?人世間真曾有我?
而那半截玉簫,是我們曾同時留存於這世間的唯一證明。
很久以前,有一個人告訴一無所有的我:"這個江湖對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殘酷。想得到些什麼,你隻有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但更多時候,即使你再努力爭取,也仍然會得不到。"
我從不輕易相信別人所說的話,除非我自己見到。所以那時候我根本就沒有在意。
現在我終於相信了。
原來所有的人都是在追尋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他是這樣,她是這樣,最後,連我自己也是。
我沒有再去找她,因為我不想再見到她。雖然我曾經很想追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我忽然間明白,再追問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誰也無法再讓他活過來。既然如此,或許我該選擇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