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筮者聞言垂首,這話語中的自信與狂傲,簡直已把自己放到了神的地位。也許,這個人真的會成為天下之主吧?
可是,英雄,難道僅隻是用皇朝霸業來衡量嗎?這天下,還有沒有英雄?
荊軻靜靜立於院中,右手杯中仍餘殘酒,而他的注意力,卻在他身前幾步遠處。
一人正在那兒的一株古樹下,專心致誌地擊築。
築音清越,荊軻的眸中,漸蒙上一層淡淡的霧。他從好友的築音中,聽出了什麼?
一曲漸終,那人停手,目光卻仍凝佇於築上,院中立時呈一片寂靜的沉默,又似乎還有築音縈繞不絕。
好久,那人這才緩緩抬頭:"你明天真的要走?"
荊軻淡淡一笑:"太子已等不及了。"
他的好友,擊築者高漸離惋歎地道:"舞陽此人,並非一個好幫手。若想勝算大些,真該再等幾日......"
荊軻默然,他又何嚐看不出秦舞陽的缺陷,他又何嚐不想再等幾日,等自己的好幫手趕來?然而,燕國已危,太子丹,他已不能再等了。
高漸離已知道他心中所想,於是又淡淡道:"士為知己者死。隻是,可惜啊!"
真是可惜。他知道荊軻的一生都在為這一劍而磨礪,為的就是讓這一劍完美,而無缺憾。可是這一天終於來臨時,不可避免地,還是有了缺憾,為什麼會這樣?他很替荊軻不值。
荊軻凝視了杯中殘酒,緩緩道:"也許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或物;也許正因為有了缺憾,才顯得更美好。就像流星。"
說來可笑,一個人的生命曆程竟會像流星的軌跡。而荊軻,恰恰就屬於這樣的一個人。從一開始,他就已知道。
高漸離無言可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個朋友,就要這樣永遠地失去了嗎?秦王的生死,燕國的存亡,對他來說,遠比不上摯友的性命來得寶貴。他知道自己很自私,然而在這種亂世,一個紅塵中的凡夫俗子,還能奢求些什麼呢,除了自己和親朋的長相廝守?
"明日,我當去易水之畔送你。"
聽到這句話,荊軻禁不住輕垂眼瞼,是怕有什麼意想之外的東西會決堤而出麼? 風很蕭瑟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故人反複吟唱的歌聲還在耳際一遍遍地回蕩,而荊軻已走在了秦國的王宮中。
他手捧的木匣內,是一顆壯誌不已的頭顱。樊於期將軍的話猶在耳邊:"先生不惜以性命相搏,我又怎會吝惜這顆頭顱?希望先生能取到秦王的頭顱為報。"每一觸摸這木匣,他全身的血液都會沸騰不已,然而現在真的走上了秦國大殿,他的心卻又出奇地平靜起來。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他的助手秦舞陽,是個號稱燕國第一勇士的人,然而眼見宮中持戈武士的森嚴威儀,秦舞陽的腳步聲中,已然透露出意亂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