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不願提的,該是母親吧?
我直直地走到他麵前,審視著他。父親隻抬頭看我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凝視麵前的那壇酒。我怒火中燒,忽地抬起手來,將那壇酒擊得粉碎,美酒混合著我手上傷口中的血流得滿地都是,我的傷口中火辣辣地疼,可我卻感到一陣報複的快感。
父親有些吃驚地透過醉意朦朧的眼睛看看我,卻好象認不出我,最後他終於放棄,再次低下頭去。我一把抓住他的肩頭,狠狠地搖,怒道:"你在想些什麼?你到底曾做過些什麼?今天我一定要問個明白。......十五年了,你和娘之間究竟算是怎麼回事?娘直到臨終,其實都還在愛著你。你呢?不是也愛過她嗎?為什麼你們又一定要互相排斥、互相傷害?"
父親開始望著我,我不知他有沒有聽明白我的話,可是我還是把這麼多年來一直壓在我心中的話都說了出來。再不明白原因,或許我會瘋了吧?
父親被我搖晃得坐不穩,可是他忽然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我停下來,望著他,他卻並不看我,慢慢地道:"愛過?哈哈,你知道嗎?我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終於明白,原來......我從來就沒有愛過阿繡,從來沒有......哈哈哈,很可笑,是不是?......可以和自己不愛的人度過這麼漫長的時間......我到底是在做些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麼能知道......"他的聲音低下去,仿佛感到頭痛欲裂,他用手緊緊地按住額頭,不停的搖晃,似乎想要擺脫些什麼。
"阿繡",我知道這是母親的小名,他從沒有愛過母親麼?我瞪住他:"你撒謊!這幅畫!你畫的畫,難道你敢否認那時你是愛著娘的?怎可能將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畫的這麼美、這麼好?我不相信!我不信!"我右手自身後拿出,展開早已在我手中的那幅捧香玉女掛軸,拉下他手,強迫他看。
父親睜開已趨昏花的雙眼,極力地辨認,忽然好象觸了電似地跳起來,望著那幅畫,顫抖著伸出手來,似乎想要觸摸一下,卻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好久,他忽然狂笑起來,道:"這幅畫,這幅畫,原來,我真的沒有忘記過她......即使在那個時候,在我以為已經忘記她,已經在愛著阿繡的時候,原來心裏也還是在想著她。......"他輕輕用手,在虛空中描著畫中人的輪廓,麵上現出一種迷醉的表情。
"你看,她......她並不是阿繡,雖然當時我是麵對著阿繡......可是在我的筆下,卻畫成了她......"父親笑著,帶著醉意向我指點,"阿繡是早已發現了吧?所以她才會恨我這麼多年,哈哈......是啊,連我自己也恨自己,又何況是她?如果我能早點發覺這一點,如果在畫這幅畫的時候就能明白那時的心意......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