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它就像一個洗得發白的軍被晾曬在山坡上,在四周都是深底雜色裝裏顯得尤為搶眼。
我一看見這片顏色,心裏的熱情就驀然間竄出火苗來要知道那可是時興搶軍帽的年月呀。
我實際上也多次萌生搶軍帽的念頭,隻是膽小,沒敢。為此,我曾一人在家對著鏡子練凶臉,五指並攏後,彎曲,握緊拳,再突然用力打出去,很像那麼回事。可是,一碰上戴軍帽的,我仍然心跳得厲害,腿軟,渾身哆嗦。瞅人家一眼都心裏發毛。幸虧當時沒有人喝問我,否則我即刻會向人家“招供”。
父親說,你愛戴軍帽,就割柴禾去這可是當時最偉大的創意了。
放學前的最後一節課,我早就沒心思上了。我在記憶裏搜索撂荒地。
撂荒地,是指種過莊稼又廢棄的坡地。平地一經開發,就再也不會廢棄了。
我曾想過,開荒出一片土地,要摳去許多樹根子和石頭,怎麼能說扔就扔了呢?是種地時種子不夠了,是讓人當“小片荒”給沒收了,還是開荒那家搬走了呢?但,當我對它感興趣時,已顧不上那麼多人,隻想尋找和占有。我多占有一塊撂荒地,就等於向軍帽又走近一步。我曾經大膽地設計過,撂荒地多了,我也許還能買套軍衣(仿軍衣也行)呢我當時尋找撂荒地,是因為它有太多的長處。第一,我喜歡它的顏色。雖然像軍被,可軍被離軍衣軍帽很近了吧?第二,割撂荒地的蒿草,肯定不會帶樹,沒人管。第三,篙篙草草秋風一吸,很快就幹了。我一次扛五六捆回家,也不覺得太累。而那些榛柴杆苕條柴禾,太沉,一回扛三四捆,都壓得不行。第四,撂荒地一般離屯子近,我一個人去割柴禾,也不害怕。當然,最主要是軍衣軍帽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才如此愛屋及烏吧。
我放學後,常常將書包放在學校,而將藏在鬆樹上的刀和繩子取下來,直奔撂荒地而去。我一看到晾曬在山坡上的舊“軍被”,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也戛然而止,立即腳邊生風。我在蝦形腰的前端,讓月牙鐮飛快地閃來閃去,伴著哢哢哢哢燃放小鞭般的脆響和騰騰煙霧,蒿蒿草草們飲彈倒地。我感到口幹舌燥。我知道除了灰塵而外,還有搖落的草籽和蒿子籽。我的脖頸裏衣領裏和鞋窠裏也成為它們的棲息地了,硌磨得難受。挺吧,我的眼睛偶爾也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淚流如注。揉揉吧,揉不出來,隻好挺到家再說吧。我心裏隻有柴禾捆數累計相加的單一意識。
我將柴禾垛在院裏,眼見它像發麵饅頭一樣長高了,我心裏每天都計算幾次捆數乘以三分錢的得數,一點點挪向軍衣和軍帽。柴禾垛越長越高,很顯眼。生產隊一夥人常常來檢查割沒割樹。到別人家隻在根朝外的柴禾裏抽幾捆。我家全是撂荒地裏割的蒿草,根上沒有白茬,不像有樹。生產隊長問我夾沒夾樹,我說沒、沒夾呀。隊長說我嗑巴了,心裏肯定有鬼。我說別看嗑巴了,也沒夾樹。隊長狐疑地掃了我幾眼,說翻。我說不能白翻,沒有樹,得給摞好。隊長看我這態度,更加堅定了要翻的想法。我眼看一夥人白翻了半天,又將柴禾摞好,忍不住嘿嘿嘿地樂出聲來。
我還對一幫小孩子耍威風——他們手拿火在柴禾垛裏找“癢拉子”,找到了就在牆角燒著吃。
我怒喝:去去去!又不是樹垛,蒿子垛裏哪有“癢拉子”
我並沒有說謊,癢拉子吃樹葉,做殼後也在樹枝上。但我看得出,孩子們並不相信我的話。
那群小家夥帶著不服氣的表情,走了。
我還常常計算還有幾塊撂荒地沒割了。這很關鍵。屯子附近的撂荒地沒了,我就將柴禾賣了。
我已經割到168捆了。而在我計劃之中,還有一塊撂荒地沒割。
我已經伸出了胳膊,隻差輕輕一抓,軍帽就到手了。這時,我一直被興奮包圍著,總想笑。我再割12捆,就是180捆了。三分乘180捆等於五元四角錢——足夠一頂軍帽啦。
那天晚上,我扛著六捆柴禾回家,還回想著山後那塊撂荒地裏的半塊“舊軍帽”。明天我再去將它收回來,就等於軍帽拿到手嘍然而,還沒等我將山後那片撂荒地割完,我家柴禾垛著火了。
我那一小垛柴禾,一捆都沒剩。
我父親查問了一圈兒,也沒查出著火的因由。我將那幾個小孩找癢拉子的事說了,一問,小孩家長急了:我家前年柴禾垛也著一回火,說是你燒的你承認嗎感悟箴言一碰上戴軍帽的,我仍然心跳得厲害。腿軟,渾身哆嗦,瞅人家一眼都心裏發毛。幸虧當時沒有人喝問我,否則我即刻會向人家“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