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在藍天下親吻是多麼神奇啊,你的眼睛也被我吻成藍色的了,你渾身上下散發著茶的香氣,散發著野花的芬芳。青春多麼美好啊,我們一定要活下去,我現在知道了許多關於愛的事情,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大哥不讚成我寫那些東西了。大哥並不是不勇敢,你看,他不是很坦然地到海上小島去服苦役了。我聽說當時他也可以不去,隻要他堅定地和我劃清界限,可是他不認為我有什麼反動之處,他說這不過是對真理的一種思辨罷了。是的,大哥隻是認為我遠遠還沒有想透就想叱吒風雲。也許他是對的。我單槍匹馬,讀一點書,知道一些皮毛就寫文字,雖然用了大字報的語言,看上去有些張牙舞爪,我自己卻越來越清楚,實際沒有多少花頭。瞧,我向你承認這一點,真讓我難為情,你不會因此而看不起我吧……嗅……可是你的親吻真甜蜜啊,我真想和你永遠地躺在茶山上,親吻,親吻,親吻,直到茶葉把我們倆全蓋上。嗬,我們過去浪費了多少好時光,我還剪過你的辮子。我多傻啊,越讀書,越覺得自己蒙昧。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還要通緝我。其實我什麼也沒有說透……你怎麼不親我了,你吻我啊,你吻我啊,我隻有在你的吻中才會才思洶湧……有時候我想,我還是被他們抓住了更好,會判刑嗎?也許,三年兩年的,熬一熬也就熬過來了。關鍵問題是要碰到能聽得懂我的話的人,誰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我們不妨到法庭上辯一個高低吧,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就沒有聽得懂我的話的人……你看,天多麼藍啊,請在藍天的襯托下,讓我看一看你手指上的祖母綠吧。表叔該罵我們了,我們為什麼還在說個不停,我多麼愛你啊,其實我想說,我多麼愛你,不是說話的那種愛,是另一種愛,在那一種愛裏,吻是遠遠不夠的……你看到我懷裏揣著你的長辮子了嗎?我每一個夜晚都是親吻著她睡去的,現在,她就在我懷裏……讓我像表叔說的那樣來愛你吧……怎麼啦,你怎麼啦,你聽到了什麼?有人在喊?他們在喊什麼——他們突然驚坐了起來,聽到布朗大叫一聲:快跑——他們不但沒有跑,而且還驚站了起來。然後,他們看到了前方出現的兩個人,是爺爺和父親。他們朝他們這裏搖著手,得放很高興,掏出貼在心口的那兩根大辮子,也搖晃了起來。就在這時,他本能地感覺到還有人在盯著他。他回頭一看——槍!舉槍的人!他大叫一聲:愛光快跑,唆的一下跳了起來。他拉著愛光飛速地開始奔跑。他們看見茶蓬一團團地在眼前蹦跳起來,鳥雀驚叫,蜂炸蝶驚,山下的粉牆灰瓦東倒西歪,他們好像聽到後麵有人喊:別跑了別跑了,前麵有危險!但他們什麼也沒有聽見,他們像風一樣地掠過,像鳥一樣地飛,像小鹿一樣地跳躍,他們彼此聽到了強烈的喘息,茶蓬嘩啦啦地驚呼起來了,他們突然彈跳起來,有什麼東西把他們拋向了空中,然後,他們就像兩片剛剛浸入水中的茶葉一樣,舒展著,緩緩而優美地沉人綠色的深處去了……後麵的人在峭壁前煞住了腳,布朗隻來得及抓住那兩根落在茶蓬上的大辮子。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連茶蓬都驚得目瞪口呆,天地也在那突然的一躍中同時沉入穀底。追趕者麵麵相覷,有人飛快奔跑,尋那繞向懸崖的路。布朗驚異地抓著這兩根辮子,茫然地捧給了後麵追上來的嘉和與杭漢。辮子上沾著茶葉,也沾著那對青春少年的柔情蜜意,它在滾籟籟地發抖……突然,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一聲慘叫,他們看到另一個人朝峭壁撞去——是杭漢!他發出了根本不像是他發出的那種慘烈的長長的叫聲。又聽到另一個聲音撕心裂肺的大叫:布朗,拉住他-一人們就見杭漢直往崖下撲去,他的腳被那個剛才大叫的半瞎的老人一把拖住。但老人的分量那麼輕,被瘋了的杭漢一下子甩了起來,甩到了茶蓬上。杭漢拚命地踢,用腳,用手,瘋狂地朝那老人砸去,想擺脫老人,好跟那一雙兒女而去。老人像一片落葉一會兒翻到東一會兒翻到西,在茶蓬上發出了噴噴的聲音,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也不吭,而杭漢卻歇斯底裏地不停地發出慘叫,他的叫聲,真是令石頭也要落淚,讓那些持槍的軍人也側過臉去。這時布朗已經衝上去,從背後挾住了杭漢,他們倆一起也製服不了杭漢,杭漢依舊瘋狂地衝著跳著喊著,直到布朗也大叫起來:“大舅,大舅!大舅啊!”杭漢才停止了衝動。他癱倒在茶蓬前,那被他甩在茶蓬上的嘉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他還能夠在布朗的攙扶下,走到杭漢前,慢慢地扶起侄兒。這杭家的三個男人,一聲不響就尋尋覓覓地找那通往懸崖的絕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