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築草為城(47)(1 / 3)

但是杭嘉和並沒有能夠很快實現自己的諾言,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聽到了來彩的尖嗓子:杭家門裏——電話——她的聲音簡直像利劍一般直插進他的胸膛,他害怕這不祥的聲音,預感到不幸比不幸降臨還要使人感到不幸。迎霜看到爺爺呆呆的神情,嚇得自己先就打了一個寒戰,問:“爺爺,你怎麼啦?”

嘉和首先就想到,會不會嘉平出什麼意外了?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句話:“迎霜,你去幫爺爺接個電話好不好?”

迎霜放下正在吃的泡飯,就朝巷口跑去。嘉和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也跟著跑了出去,三步兩步就超過了迎霜。電話卻出人意料之外,那一頭也是一個哭哭泣泣的女人的聲音,但不是葉子,卻是個長途電話,是得茶的養母茶女打來的電話,說方越的兒子杭窯,作為反革命被抓起來了。

一聽這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嘉和眼前幾乎一團焰火爆炸,他立刻想會不會弄錯了,連忙壓低了聲音問:“你弄清楚,你說誰反革命?窯窯,他幾歲?”

那邊的聲音顯然已經急得哭都哭不出來了,隻說:“窯窯八歲了,不算小了,我們這裏還有六歲的反革命呢!你快想想辦法怎麼弄吧。我自己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不牽連你們已經算天保佑了,你快想想辦法吧。”

嘉和連忙又安慰她。

原來杭窯從龍泉山裏出來的時候,帶著一個燒製好的胸像,一直就放在壁龕裏,也沒有人去問過那是誰。誰知前天一個鄰居來串門偏偏就看到了,也是多嘴問了一句那是誰啊,正在打彈子玩的窯窯神秘地笑了,說:“那是誰你還看不出來啊。”

“那到底是誰啊?”那人好奇,又問。

“偉大領袖毛主席啊,你怎麼連毛主席也不認識了?”

那人還真是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笑得肚子真叫痛。原來這尊像,不點破,誰也不知道那是誰,一旦點破了,越看越像毛主席。這個漫畫般的毛主席胸像把那鄰居笑得直在地上打滾,一邊喘著氣問:“這是……哎呀誰讓……你那麼……我的媽呀……讓你做出……來的啊?”

窯窯理直氣壯地說:“我自己呀,大人燒窯的時候,我自己捏了一個毛主席,我自己把他燒出來的啊。”

小小的村子並不大,一會兒就來了不少參觀毛主席胸像的人,一個個捧著肚子笑回去,再作宣傳。終於,公社的民兵們來了,造反派也來了,看了胸像,鐵證如山,背起窯窯就跑,立刻就扔進拘留所。像他那樣的小難友,還真不少呢。縣裏也不知道該把這些個小反革命怎麼處理,往省裏一請示,過幾天就送到杭州來等待發落。

杭嘉和一下子頭腦清醒過來,說:“你別急,我今天就趕到,你等著,叫窯窯別慌,爺爺今天就到。別的事情我到了再說。”

放下電話機,見身邊正好無人,他拱起雙手,對來彩作了一揖,說:“來嫂子,家裏出天大的事情了,你無論如何要幫我一忙,幫我立刻找到方越,隻說一句話,萬一有人問他兒子的事情,讓他說,他兒子做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知道,拜托拜托,拜托拜托。”他一連說了四個拜托,把來彩的眼淚都拜托出來了。二話不說,托人代管了電話亭,就直奔南山而去。

這頭嘉和回到家中,又對迎霜說:“奶奶不在,你就是家裏的女主人,你就是一家之主。現在到你爺爺那裏去告訴他們,我要到窯窯那裏去一趟,去去就來,叫他們別著急,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布朗叔叔。我現在要先去得茶哥哥那裏一趟,他還有要緊事情做呢。大爺爺講的話,一句也不要對外人說,聽到了沒有?”

迎霜連連點頭,但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大爺爺已經奔出門去,他走得那個快啊,無聲地,就像風從水上飄過去一樣,轉眼間就不見了。

嘉和、得茶祖孫兩個到茶院公社的最後一站路,是劃著烏篷船趕去的。日子仿佛偏偏要和時局對著幹,革命形勢發展得越快,生活就越過得一成不變,同樣的茅草房,同樣的小石橋,同樣的牛耕田,同樣的小木船,不同的隻是越發破舊罷了。船兒慢悠悠,嘉和得茶祖孫兩個心急如焚,眼看著小船駛過通向烈士墓的小路——當地政府在茶園內專門修了一個烈士墓,隔著茶園新抽的茶芽枝條,還能夠看到拱起的青家,祖孫兩個相互對了一眼,嘉和說:“等事情辦好了再回來掃墓吧。”

窯窯到底還是一個孩子,隻當杭州爺爺接他回杭州,能夠看到爸爸了,心裏一下子就歡喜得把小反革命這件事情也給忘記掉了。在茶園裏對著烈士墓鞠了一躬,就開始東張西望地捉蝴蝶,撩精蜒,又去采了那嫩茶葉塞進嘴裏,一個勁地叫著,茶葉好摘了,茶葉好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