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的時候,白日裏無限繁華的龍膽京,也會慢慢安靜下來,街上的行人從車水馬龍到涓涓細流再到零星的幾個,各個鋪麵將燈熄掉,關上大門,再加一把粗木的門閂,遠望過去好像一列星星突然滅了。
然而,這對我來說卻是一天的開始,係起月白的圍裙,點起橘黃的燈火,擦淨烏木的櫃台,從天井的石槽裏打來清水,倒進陶製的砂鍋,一會兒白米粥的香氣就隨著咕嘟咕嘟聲一起飄滿店裏……直到遠方的梆子傳來第一聲初更,吱呀呀地推開木製的拉門,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這家飯館很小,所以格局自然也與大酒樓們有所不同:櫃台是長方形的一圍,客人在外麵坐一圈來吃東西,我在裏麵上菜收錢,可以盡量利用空間。櫃台的另一端連著廚房,用深藍色粗布的簾子簡單隔開,客人們點了菜,我就該回到後麵去忙碌一陣。
菜單在牆上——應該也不能叫做菜單,因為隻有兩樣而已: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費的,其他菜單在客人的心裏——他們想吃什麼都可以點,隻要我會做,就給他們上菜。
雖說開在半夜,承蒙大家關照,更夫、酒女、趕路的客商,夜行的俠客……都常來照顧我的生意。不少成了熟客,就算白天在外頭遇到,也會親切喊我一聲“老板”。
你問看著他們來來往往,是不是見過很多有趣的故事?
嗯,有趣這種事怎麼說好,倘若下雨天坐在屋中,啜著淡酒,看一片樹葉落下,或者有一絲惆悵的心情,但若在狂風暴雨中逃命,想必是顧不上樹葉的吧。總之我這裏是一個平淡的小飯館罷了。
你讓我說一個故事來聽聽?
被稱為“天下第一饕客”的食神江陶客的故事怎麼樣,我這裏的名字“月下小館”還是他順口取的。不過要說他頭一次來的時候,真不討人喜歡呢。
哦,等等,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門了。揀不如撞,不如我們從他開始好了。
剛剛我說江陶客初次來時是個不討喜的客人?然而比起下麵這位主角,隻能說是小巫見大巫啊……
冬夜。
櫃台內炭火一跳一跳,櫃台外圍坐著七八個客人,吃麵喝湯,各自專注,白氣蒸蒸,阻隔了外麵的冷風。
這時,木門吱悠悠響起來,拉開一道縫隙。
“歡迎光臨,”老板將手交叉著按在月白的圍裙,行禮致意,頭上步搖發出細碎的響動。
門外的人進來,屋裏人下意識地都抬頭瞧了一眼,然後全都各自一愣。
進來的是個男人,二十八九,高大,頭發是很不常見的紅褐色,紮成辮子,一絲不亂地梳向腦後,五官其實蠻精致的,但麵無表情,冷如冰霜,打眼一望排山倒海來的就是一股蕭殺寒意。更比這些更為搶眼的是他背後背了一把絕大厚重的刀:沒有刀鞘,刀刃上不似尋常寒鐵銀光,而竟隱隱流動著暗紅光芒,仿佛無數被吞噬的血肉在嗚咽哀鳴,想要從中解脫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