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封信(2 / 2)

庾翼筆鋒一轉,和自己的兄弟討論起了當時的政治生態:“我們整體看江東這些年的政策舉措,都是討好豪強,損害底層老百姓;雖然也經常糾正政風,但最後處理的都是小蒼蠅,比如以前盜竊國家儲備糧庫的一百萬石糧食,這都是將軍們幹的,最後隻是殺了幾個倉庫管理員就算了結了。山遐擔任餘姚縣令時,打擊豪強,結果被大家起哄驅逐,鬧得寢食不安……這些都是以前王導主政是非不分造成的,我們的政治爛到今天的份兒上,根源全在這裏啊。”

庾翼接著感慨:“我們兄弟不幸,橫陷在官場的爛泥裏,雖然不能拔足於風塵之外,但是也要有一點點是非觀。”所以他表示:“荊州所統二十餘郡,唯長沙殷羨最惡,惡而不黜,不處理殷羨,我們和那幫隻打蒼蠅不敢碰老虎的鳥人豈不是一樣的!”

不知道庾翼後來怎麼“黜”殷羨的,是就地免職,異地做官,還是收拾宦囊回家做團團富家翁?反正殺倉官的刀一般不會殺到殷羨頭上。

體製內從來不缺清醒的人,也不乏明白的人,但更多的是無奈的人。官官相護的基因,在體製內複製能力非常之強,官場生態決定做官員心態,權力人格會把人改造得非常徹底,製度影響更比教育訓練重要得多。

很多政治人物其實對現實的認識比我們還深刻,他什麼都知道,他有官場內部的信息渠道。如果石虎治下是粗鄙的暴力,那麼在江左就是精致的腐朽,像一潭臭稀泥一樣,沒有人可以潔身自好,更沒有人可以展開拳腳,有所作為。一個國家,一個團隊,上品是製度化,法治化,中品是有良好作風,也就是講政治、講正氣,而這必須是開創者個人有意倡導、身體力行,把個人的風格深深浸入組織肌體,雖然這種作風會隨著時間衰減,但或有機會亦可中興,至於下品,沒有最爛,隻有更爛,隻有你想不到,沒有爛人做不到。普遍的人性是好逸惡勞的,貪婪自私的,一旦這種侵略性、殘暴性沒有牢籠,黑暗就會永遠超過我們對黑暗的想象。

東晉的政治一開始就墜入下品,外有強敵,本來是組織自我磨礪的一種機會,正可以通過對敵競爭和艱苦奮鬥淘汰腐爛的那一部分,但事實證明那是不可能的。一個組織內部,凡是有作為的人,要麼變成叛徒,要麼牢騷滿腹,這肯定是有問題的。像庾翼這樣的世家高官,雖然清醒,但也隻能在私人信劄裏發發牢騷,以他所握有的權力資源,都找不到改革、改變的把手,找不到透氣的窗口,至於草民,隻能在這潭臭稀泥的底部,嗆完心再嗆肺,直到嗆死。一朝一代的專製體製,一旦腐敗就沒有自我恢複功能,沒有一鍵恢複,隻有等係統徹底崩潰了,再裝一個新的,新的也大多是盜版的,裝的那天就知道它也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