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庾亮和蘇峻(1 / 1)

顯宗成皇帝鹹和二年(公元327年)

庾亮以蘇峻在曆陽,終為禍亂,欲下詔征之,訪於司徒導。導曰:“峻猜險,必不奉詔,不若且苞容之。”亮言於朝曰:“峻狼子野心,終必為亂。今日征之,縱不順命,為禍猶淺;若複經年,不可複製,猶七國之於漢也。”朝臣無敢難者,獨光祿大夫卞壼爭之曰:“峻擁強兵,逼近京邑,路不終朝。一旦有變,易為蹉跌,宜深思之!”亮不從。

股市好像有這種效應:大家都認為明天會大漲,甫一開盤果然真的大漲,股民們激動得涕淚交流,高興得齜牙咧嘴。

好多人也會順從著周邊人的願望去發展,所以我們說好孩子是表揚出來的,好員工是誇讚出來的——政府例外,好政府是罵出來的。

亂臣賊子也如是乎?

庾亮說蘇峻“狼子野心,終必為亂”,果不其然。是庾亮看透了蘇峻的心思,還是蘇峻按照庾亮的“期待”去做了?

庾亮堅持要把蘇峻調到中央,蘇峻說:“隻要是在外麵跑業務,哪兒都行,讓我回總部坐辦公室,我是堅決不幹。”

庾亮牛脾氣一來:“你丫必須給我回來!”並對蘇峻可能的不軌行動做了相應的安排,這些安排事後證明是無效的。

蘇峻駐紮在曆陽,曆陽就在建康肘腋。庾亮征蘇峻為“大司農,加散騎常侍,位特進”,讓蘇峻把部曲交給弟弟蘇逸,這玩意兒還不是讓“蘇家軍”繼續存在發展嗎?

蘇峻打報告說:“昔明皇帝親執臣手,使臣北討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補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鷹犬之用。”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誠懇且煽情,要是銳圓哥哥就同意了。但是庾亮以為蘇峻一日不除,朝廷一日不得安寧;朝廷一日不動手,蘇峻就會發展壯大到更危險。

庾亮一邊加緊布置,一邊再派人催。蘇峻不應詔。

蘇峻說:“庾亮說我要反,我哪裏還有活路!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但當死報造謀者耳!”

我們知道,廷尉是司法官,在這裏是皇家拘留所的代稱。“但當死報造謀者耳”,這意思就是我說的:蘇峻決定拚死按照庾亮的“期待”去做了!

大一統皇權和地方軍閥的矛盾,在專製主義時代是長期存在的,在南北朝大混亂時代,更是以激烈對抗的形態存在著,這是一個糾結了兩三百年的死結,比今天的高房價更麻煩。

庾亮冤枉沒冤枉蘇峻其實不重要,這是一個體製性的衝突。把庾亮換成秦檜,秦檜也會出於對皇上的忠心和愛護折騰蘇峻;把蘇峻換成嶽飛,庾亮也一樣會殺掉嶽飛,冤不冤不是問題。迎回二帝不好整,風波亭上有冤魂。

如果庾亮一紙調令能把蘇峻調回來,或做悠閑的大司農或下廷尉,問題當然就簡單了,蘇峻如果被殺後人會不會替他鳴不平?

其實庾亮本人也是一個體製問題,外戚專權,到了皇帝長大或下一屆皇帝,庾亮也得麵臨一樣的選擇:不上山頭就下廷尉。

庾亮強征蘇峻入朝,看上去庾亮很強勢,其實一開始就等於示弱於蘇峻,你不怕我幹嗎要調我?看上去蘇峻話說得很軟,實際蘇峻做到了有理有節,骨子裏很強硬。

庾亮的軍事安排不足以抵抗蘇家軍,好像也是公認的,卞壼同誌就認為庾亮這樣做是“更速其禍”。大家都不懷疑庾亮對蘇峻立場的判斷,但都懷疑庾亮對蘇峻實力的判斷。當然,如果晉帝國舉全國之力,蘇峻也不是對手,後來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但建康周邊的軍力不足也不是蘇峻的對手,既然雙方都具備殺死對方的可能,存在恐怖平衡,那麼應該有妥協的機會和可能。

對蘇峻來說,沒有必須殺進京城造反的理由,他當初並沒有更高的政治理想和野心,隻是在經曆亂世後,深知真理不如刀把子有價值,所以他唯實力是尊,一定要確保自己的絕對安全。蘇峻為此已經開出了條件,哪怕是條件艱苦的地方,和胡虜接近的地方,他都認。但是庾亮顯然把注意力集中到蘇峻的所謂必反的立場上了,對蘇家軍的戰鬥力嚴重估計不足,危機感太強了,導致舉措失宜。所以謀大事者,看問題深刻不要緊,但千萬不能操之切,對危機反應過當的後果比危機本身可能更嚴重。

相比之下,庾亮對蘇峻的逼迫明顯更甚於劉隗、刁協對王敦的所謂逼迫。後趙軍隊攻擊祖約,庾亮代表朝廷表態不予支援,庾亮其實有借刀殺人的意思。庾亮對祖約的流氓招法完全可以複製到蘇峻身上,而蘇峻同誌已然明確表示,寧肯到對敵前線,也不願回朝廷做大官,即使在前線,總好過到廷尉那裏喝茶。

即便在政治上軍事上保持絕對的優勢,要處理蘇峻這樣帶兵的悍將,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和流血,稍有智商就應該想到:擺個鴻門宴,兩廂裏布下刀斧手,然後以擲杯為號,這杯子即使是上等官窯燒出來的國家一級文物,摔了損失也有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