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元皇帝大興元年(公元318年)

先是,帝以離亂之際,欲慰悅人心,州郡秀、孝至者,不試,普皆署吏。尚書陳亦上言:“宜漸循舊製,試以經策。”帝從之,仍詔:“不中科者,刺史、太守免官。”於是秀、孝皆不敢行,其有到者,亦皆托疾,比三年無就試者。帝欲特除孝廉已到者官,尚書郎孔坦奏議,以為:“近郡懼累君父,皆不敢行;遠郡冀於不試,冒昧來赴。今若偏加除署,是為謹身奉法者失分,僥幸投射者得官,頹風傷教,恐從此始。不若一切罷歸,而為之延期,使得就學,則法均而令信矣。”帝從之,聽孝廉申至七年乃試。

南渡之後,東晉司馬睿政權疑似積極於國家治理,其中一項重要措施就是恢複選舉秀才、孝廉的製度。經明行修者為孝廉,看重的是德行,高才博學者為秀才;後漢為避劉秀的名諱,也叫茂才,看重的是才華。

首先,建康鋪開朝廷的攤子,部委編製一下來,必然要大量補充幹部;其次,通過這個製度的執行,可以大大增強東晉政權的正統權威;第三,恢複這個製度,應該也有安撫江南精英的考慮。總之,和“文革”後恢複高考的意義差不多。大亂之後,撥亂反正很容易獲取人心。

對東晉來說,當時有根據地,有遊擊區,有敵占區,即在平常,官缺也是有瘠有腴,何況戰時,靠近敵占區的某些領導崗位恐怕安全係數很低,所以,從民間選舉幹部,也有替士族高門貼心考慮的一麵。自從有了領導幹部必需帶班下井的規定,估計就會有一批領導從一般職工中選拔出來。

根據魏國最初的製度,孝廉每年每十萬人推舉一位,秀才則不按人口比例來,有則舉之。選秀舉孝是漢代的製度,晉沿漢製,同時也繼續實行“九品中正製”,選秀舉孝充實公務員隊伍,九品中正製推舉的上品充實領導層,大概如今天人事部門管一般幹部,組織部管領導幹部。

可能是幹部缺乏,也可能如史書所講,是司馬睿為了慰悅人心。最開始的選舉的秀、孝,不用考試,全部安排工作,後來陳上疏說:“皇上啊,這樣不行啊,沒有質檢把關,水貨太多啊。”司馬睿一聽也是,於是決定恢複舊製,選舉上考一下,然後根據成績安排工作。問題是司馬睿又畫蛇添足加了條規定:如果考試不合格,推舉他們的刺史、太守一律撤職。結果導致三年沒有人報名考公務員,這個規定讓主持基層選舉的地方官風險太大了。

古代也搞問責製,甚至有嚴格的連帶責任,但官場向來是你有政策我有對策,下級糊弄上級,地方忽悠中央,各種連帶責任往往是落實不了的。

司馬睿一看不行,又要掉回頭來實行免試政策,主管這項工作的尚書孔坦(孔夫子後人)說:“自喪亂以來,十有餘年,於戈載揚,俎豆禮戢(jí),家廢講誦,國闕庠序,率爾責試,竊以為疑。”意思是十多年浩劫,到處武鬥,學校都慘遭打砸搶,到處盛行讀書無用論,家長也不關心學習,國家也不關心教育,現在突然要嚴格考試,恐怕有一定難度。

但是不考也不行,會失去公平,所以孔坦建議讓他們先回去上補習班,過若幹年再考試錄用。

《資治通鑒》讀到這段,銳圓哥哥查閱了一些資料,才知道從漢代選舉秀才、孝廉,其實就一直有考試這個環節,也可以叫“先選後考”,也就是說唐代開始的科舉,其實早有濫殤,科舉的特別之處是放低了準入的門檻,是“先考後選”。不管怎麼說,中國的幹部製度都是“先難後易”,就是晉身官僚隊伍比較難,混個幹部身份比較難,但是一旦進入門檻,以後混起來就比較容易,如果不捅大婁子,不犯嚴重錯誤,基本上就是終身製鐵飯碗。

過去我們把幹部入職的門檻設置在高考這個環節,各級國家機關都是從大學畢業生中選拔補充人員,隨著高等教育資源的大躍進式膨脹和人為擴招,大學畢業包不了分配了,這個門檻就後撤到公務員考試了,大學文憑(在官本位還吃香的時代)貶值是必然的。近三十年來,隻要民營經濟發展迅猛,社會上的機會多,官場的大門就相對冷清,甚至有“下海”的風潮;如果經濟發展放緩,大家就會往政府大門裏麵擠,吃官飯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在古代也基本上是這樣,國家實力上升的時候,官吏的人數少,效率高;國家實力走下坡路的時候,就像大船要沉,人們自然會往最高層擁擠。是盛世還是衰世,由此可以大致分別。

當然,古今都會對在職官吏進行考核,不過考核製度比考試製度更複雜更難標準化也就更難執行,考核最後都會簡化為上級給下級打印象分,做到公平很難,做到腐敗很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