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登還記得初見季如卿的日子。
那一日,清風徐徐,水麵微瀾,阿登隨著小姐遊江,忽見一條畫舫從對麵駛來,隨之闖入視線的,還有船上的人。
在阿登的印象中,畫舫原本是旖旎、奢華的,是在船身外繪著鮮豔的圖案的,是在夜晚時分停駐在江邊的,是有著搖晃的燭火和妖豔的人影的。
然而今日在白天見到的這條畫舫,竟是素雅非常,隻在船身外繪著蓮花圖樣,卻又絲毫不失風致。在江上行駛的時候,船身上的那些蓮花仿佛招展開來,好似真的展開在澄碧的江麵上一樣。
那畫舫上,立著幾個年輕男子。其中一人,素衣長衫,麵如冠玉,立於船頭,美麗的詞句如同珠玉一般從他口中流瀉而出。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江風忽地大了,他的衣袂在風中展開,發絲亦飄舞起來,果真是玉一般的男子。這一刻,阿登終於知曉,所謂"玉樹臨風",究竟是何模樣。
是這樣美好的男子啊......宛如謫仙一般。
"阿登。"
一聲低喚,阿登回過神來,見小姐正望著自己,不由如被撞破了心事一般,頓時紅了臉頰。她正欲解釋,卻見小姐的目光忽而漸遠,如同飄忽的江風一樣,落在了那條畫舫之上。
或者說,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手指潔白纖長,按於弦上。箜篌悠悠而響,美妙樂音如同從指尖流淌而出一般,隨風而上,搖曳於長空,縈繞不散。
初時,隻是箜篌聲,過了片刻,又有簫聲出現,同箜篌聲和鳴著。一高一低,一柔和一悠長,隨是隨性而作,卻仿佛合奏了千百遍,和諧至極,動聽之極。
一曲終了,不遠處有拊掌之聲響起,原來對麵畫舫上的幾人都已被樂音吸引。再看中間青衫男子,手持洞簫剛剛放下,也正往這邊看過來。
卻,沒有落在阿登身上。
許久都沒有喜事的江宅裏忽然熱鬧起來,下人們都在忙著準備各種各樣的物件。黃花梨的櫃櫥,嵌金絲的器具,鴛鴦紋的錦緞,一並作為嫁妝置辦起來。
小姐要出嫁了,宅裏的人都在這樣說。
江家的小姐正值芳華之齡,溫婉賢惠,知書達理,相貌又生得俊俏,前來提親的人不計其數,其中不乏達官貴人。沒有人料到,她竟會嫁給一個沒有任何功名的書生。
百無一用是書生。宅中的人都這樣暗自相傳,阿登聽到了,心裏不由難過,卻並沒有告訴小姐。
小姐的芳名,喚作江蕙。
江蕙,而她的人,也正如江中蕙草一般,美麗而纖柔。
小姐自小體弱多病,喝著各種草藥長大,雖出脫得亭亭玉立,卻也難以擺脫病痛的折磨。這些時日以來,她的病似乎又加重了,精神總是懨懨的,卻唯有在那日江上和季如卿初遇的時候,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