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3)

我想遍尋一片燈光水汪的深海,可能是沒有星辰的夜晚,緘默撚著心聲走到盡頭,麵無表情的插上領域的旌旗。皺白泛著銀光,提前祈逝三分鍾:為那些被漫天花瓣浸沒,順著水流一起消聲斂跡的人;給那些在靜謐的夜晚,夜雨不知悄下的深巷、熟睡失去知覺的人;追尋靠近地麵不遠處的地方,流落不肯飄走的、再也擠不出淚的雲朵,努力的去找,安靜的站在離它最近的地方,順著浪潮相反的方向,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東西南北,會不會立刻從此的消失。

這個世界很大,大的無法令我們想象,在你想要找個地方重溫續夢的時候,周圍仍然是別人早已占領的方土。在我周身如此的擁擠,堵塞的阻礙血流的前進,不斷撞擊著心髒,一聲聲,在濺出鮮血的時候,慢慢接近死亡。很快,便會死亡。

屋子的黑暗遮掩住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捕獲不到女人呼吸的節奏,隻有身後濃黑的發絲飄來柔弱的聲音。不知是誰播放了女人身旁的留聲機,已經播放了一半,快要臨近尾聲。女人黯然失色的眼眸泛起淚光,開口建議讓身邊的男人抽個空,給蹲在門口透著玻璃將視線放在陽台邊緣的女孩起個名字。可男人剪去的身影總不忘彎起厚實的臂膀,埋葬破碎的夢魘,在削薄的白紙上胡亂的寫著,時間的急拭使他扼住喉嚨、揪著心髒。低著頭不時的抖動著左手的煙灰,透過他寂寞的身影,沒有回響的呼吸,我可以依稀看清放著音樂的桌子前,飄浮的一層灰塵,被男人吐出來的眩暈的氣體不停的煽動著。隱約浮至我的眼前,和沙發上染著色彩熏著頭發的女人一起,一點一點,吸進體內,灼傷瞳孔,看著女人憋紅了的臉,我知道,那是種很髒的東西,分不清細微大小,判斷不出具體的位置,從嘴角緩緩飄出來。聚集在體內,便會化作淚水,吸附在男人的身邊,一點一點,也被男人吸進體內。

頭頂的三葉風扇安靜的轉動著,可男人還是急躁的解開緊緊圍在脖子前的領帶。別淨的領帶忽然撕扯變了形,露出泛白的皮膚,蔓延的煙霧大部分竄進白色的肌膚裏,剩下的一部分則遮住嘴角的山羊胡,升騰到眼眸,將其蓋住,飄在眼前濃濃的散不開。直到男人停下手中的筆,重重的吹出口中悶至多久的氣息,桌前被手腕壓了很久的白紙皺了邊角,彌漫周圍的煙霧瞬間全部被推到女人麵前。欣然的接受,女人依舊坐在沙發上,低下猶如寒潮的雙眸,精心分辨著稀薄的煙霧,緩慢的吸進體內。窗口模糊的影子微動了幾下,趴在書桌前已久的男人深深的向後倒了下去,將全部的重量轉移至黑色海綿鼓起的椅子上,吐出一口咀嚼已久的煙味,順著風勢全部吹向門口。

一陣溫暖,幾乎窒息的熱。

頭頂的風扇依舊不停的轉動著,卻掩飾不了觸碰鏽跡摩擦出的暗啞,偽裝的仍然被黑夜吞噬。灰白的天空浸染窗子的玻璃,裸露在女人的麵前,不幸的沉默令人憐憫嗬。湧現出大概的輪廓,隻隔著一層剛被吹散男人贈送過來的煙霧。從門口望去,對著龐大輕紗浸濕朝露的天空,我生怕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會直接跳下去。我不知道這是幾樓,總之,很高。以前跟著女人腳步出門,總要走好長的路,她總是走的很快,這個習慣多半是跟她丈夫學來的。可屢次被她丟在十字路口,過了幾分鍾,女人便又會照著返回的路出現在我的麵前,她總是忘記按每次的門鈴……

天空逐漸亮起來,跟隨屋子的安靜,退去嘈雜的沒有理頭的思緒,隻有頭頂風扇來回轉動的摩擦聲。女人看清對麵的男人一眼,男人很早的便就在看她,隻是被她特有的敏感察覺到了而已,女人屏住呼吸在等待著男人說話。男人沒有說話,休息了一段時間,扯出一張幹淨的紙,繼續的胡亂的寫著。

“這是你的名字?”不知何時,女人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男人的麵前,看著映入眼簾的白紙上兩個隨心所欲的字,零亂的占去大半部分紙張。

我將視線從逐漸輪廓清晰的陽台邊緣轉到窗口,一個模糊的身影。披肩的秀發與身前的書桌融為一體,書桌與身後的男人融為一體。他們的身影占去窗子的大部分,從門口望去。

“你說呢?要不然,你怎麼會愛上我呢?”男人站起來,將身子湊到書桌前,安靜充滿力度的看著眼前的女人。男人頭頂的風扇越發的聲響,觸摸著身影,隔著書桌,像是永遠也逾越不了的河流,狹窄,逼仄,卻在不停的流動,似眾多順直的絲線並攏在河道的裏端,泛起陣陣寒意。慢慢的靠近,依稀聞到女人秀發上的香味,卻被漫過漂浮在屋頂的細膩的聲音掩蓋住。男人忽然停止動作。

女人甚至也不清楚,當初為什麼會與他在一起。沒有跟人說過,隻有她自己知道。女人將視線放到窗外的天空,背對著門口。

“我要學會簽名,將來肯定用上。”男人停止靠近的動作,坐了下來,用少有的口氣說著。和方才吐出濃霧時的動作一樣,隻是多少增加了一點憤怒。像女人飄在發絲間擴散的清香,混合著煙霧,形成特有的味道,漾在人們的眼前,這一謊言似女人隱瞞了他很久的時間。

女人轉過頭看了地上被他揉成團的寫滿姓名的廢紙,在陰暗的角落,伸展摩擦後被蹂躪的關節、苟喘著些沒有逃離散盡的誌氣。女人對著逐漸清晰起來的玻璃,看著遠處隱現的星光。淚不禁劃過臉頰。我知道,女人在擦拭眼淚。我知道,那東西令人很痛苦。隻要一點,便可彙至成汪洋……

“我們離婚吧。”

……

我沒有名字。女人將給我一個名字的渴望,化作一片遍地的花朵。繚繞於胸腔吸進的煙霧,難以下咽,反複回味這種味道,沒有物體咬碎的肉實感,更沒有渴望之久的飽足感。來回的在嘴裏多回味幾遍,猶如眼前深不見底的懸崖,與身後盛開著的花朵兒。唯一帶有危險性的是靠近懸崖,留給我的,像是安裝上了一枚定時炸彈。更遙不可及的是安裝的人早已遠去,並且與我相隔千裏之外。她的唯一要求便是要我記住這種感覺。永遠。

記憶裏,唯一過目不忘的隻有山上那些盛開著的花兒,那是我在一次瘋狂的舉動後發現的。花朵兒很小,開的遍地都是。曾多次想與人分享,閉上眼睛,眼前除了生命賦予的特有的陽光赤紅般的血,便再也浮現不出經常出現的臉龐。青春,對我而言,像是生命虛幻的假象;也像是沒有成熟堅硬的果核外,緊裹著的一層酸澀的皮層,隻是被早早的揭開,那時我知道,年輕,是我唯一擁有的資本。直白的說,我有很多時間!

在男人和女人眼裏,他們會無情的將我身上用上丟棄,贈送之類的詞,我是隨人都可贈送、隨處都可丟棄的人。我很卑微。我是這樣理解的。

至於茉莉這個名字,是後來看了與我生活在一起的婆婆寫給我的信,才改的名字,與她一樣的名字,並不是想重走她的路?隻是覺得她依然在自己的身邊。永遠都在。

畢竟是個事實,來不及躲避,像束縛住靈魂的緊鎖,頑固著脊背背掩對著人們。我在他們左右贈送的情況下,跟了父親,隨他來到了一個偏遠的地方----美國。從此,我便在這裏定居了下來。生命也從此變成單一的原地旅行。

旅行,像是不肯死去的病人被灌上了鎮痛劑,忘記所有眼前緊急的事情,暫時褪去疲憊的身軀與痛感,被人們悠然的掏去所有具有特殊意義的紀念品,然後,來回的走一圈,回到原地,再睜開眼睛。

剛開始,我感到陌生:為什麼這裏的每個人都那麼匆忙;為什麼這裏的街上會變得這麼的擁擠;為什麼這裏的人說著滿嘴自己聽不懂的語言,像是努力變得具有能力,去給個從他身上可以得到不匪的回報的人講解著堅持到底的愚蠢,聲音雜亂嘶啞。似個藥效即將發作驟變成的啞巴!我卻並不敢尋問父親這是個什麼地方,隻是跟在他後麵,看著他高大的背影蓋過我的頭頂:踩著他的影子晃過一條又一條街,曾多次,我想讓他拉著我的手,或者我可以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至少這樣,不會被周圍的人推撞的跟不上他的腳步。父親走的很快,和周圍的人一樣,看著前方,冷漠著表情。絲毫不擔心我會丟失----可能太抬舉自己了,父親真的怕我會丟失的話,就不會將我贈送給母親。對他而言,我可有可無。像兒時要好的夥伴,在鼓起嘴巴,互相爭搶著緊握一半在手中的玩具,換種心情。這種鏡頭,是在一次拐角街口捕捉到的。我不認識他們,簡單知道有兩個人,他們手中的玩具很好玩,僅此而已。卻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揣摩他們醞釀的情緒,很小的眼眶裏扣住兩顆發著光的溜球,遮去一半,像蓋住天空的帷幕,被個子高大的人因為不習慣,用手中飛舞的火星戳燙出了個洞……

透過擁擠的人群,我努力尋找父親的身影:這個影子太寬了,不像;這個影子太小了,也不像;這個影子怎麼這麼奇怪,不對……太陽移動的很快,強烈的光照在周圍人黝黑的皮膚上,冒著一層水蒸氣,像曾經見過別人吃的幾乎快融化掉的三色冰淇淋。周圍的人群不斷的流動著,心裏越發的感到緊張,使勁的用手在鼓起的波紋裙擺上來回的磨蹭著,我與父親走散了。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到底是父親故意走的很快,將自己丟掉;還是自己沒用,惹怒了他的影子。

心跳不斷的加速,額前的頭發全部濕掉了,死死的拽住鼓起的裙擺,擁擠的人群卻格外的安靜,我還是大聲的哭了,我不知道周圍的人是誰,會不會出現一個人蹲在自己前麵問我家在哪裏呢,然後好心的幫我找到我的親人;又會不會有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夥伴出現,和我說著中國話。至少那樣,我可以努力的平靜下來。回想著父親的影子,透過邊緣依稀清楚的看見他留得卷起的山羊胡,和長長的被風吹動的來回浮動的睫毛。其他的,我就再也想不到父親有什麼特征了。

我真的是父親名字上多餘的一點。隻是感覺和周圍的人一樣。他說,要帶我去遊樂公園。

人群走散,陰暗巷口的風將我額前的頭發撥動,冰冷的吹來。我低下頭,停止越小的哭聲,忽然看見眼前站著一位高大的男人,眼睛沒有一絲溫暖的看著我,涼意瞬間穿透全身,像是寒冬裏忽然將至的一場夜雨,直接敲打著我的脊背,接連不斷。寬大隆起的鼻孔吹出一陣熱氣,我不知道那是從鼻子裏出來的,還是從嘴裏出來的。不過後來,他也張開了嘴,繼續的吐出一陣熱氣,看了看四周,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了頭。周圍來往的車輛揚起一陣塵土,飛過父親的眼眸。我看了他一眼,將目光停留在他的喉嚨上,隻見他的喉嚨上下微動了幾下。我來不及判斷,父親便說道:“再不快點跟上,我就真的把你丟掉。”便又繼續抽著手中的雪茄。他敞開的大衣煽動起我周圍的空氣,像是要永遠的與他隔絕。留下一陣濃濃的煙霧。煙霧散開,父親已走遠了。

我快速的跟了上去。我一路小跑著,嘴裏不停的抽泣著,看見父親左右搖擺的手,曾多次想拉住他的手。父親一米八五,我根本夠不著他的手。我便隻能跟著他吐出的濃濃的煙霧來判斷他的位置。過一段時間,濃霧散開,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父親也索性將手伸進大衣的口袋。我隻能判斷周圍的人的身上的味道來尋找父親的身影。周圍的人的味道都一樣。我又變得恐懼起來:我與父親又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