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內還要增印五萬,一共就是二十萬冊了。”中瀨對連連點頭的菊治繼續說,“增印的速度這麼快還是第一次,照這種速度下去的話,到明年年初,說不定能銷到三十萬本。”
上回也是一樣,聽到作品增印的消息,菊治並沒有什麼真實的感覺。因為版稅隻是自動地被彙入菊治的銀行帳戶裏而已,實際上他既看不見,又花不了。
“總之,你無論如何也要努力,爭取無罪釋放。”中瀨給菊治鼓勁,可菊治對他說的,卻提不起興致來。千思萬緒在菊治的腦海中來來去去。不過,菊治又沒想什麼具體問題。等菊治意識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在單人牢房中的一個角落裏抱膝而坐,沉浸在一種毫無目的的思緒當中。秋天正是一個令人憂傷的季節,就是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秋天的感覺也會極其自然地潛入進來。
事實上,自古以來,人們常說:“秋天使哀愁更勝一籌。”秋天容易引起人生的寂寞和孤獨之感。
一般人尚且如此,菊治作為被囚之身無依無靠,因此那種失魂落魄的感覺也就更加強烈。菊治保持著盤膝而坐、以手支臉的姿勢,他想起了一首詠誦相似姿態的俳句:“玉臂為頰杖,深浸幽幽之秋思,觀世音菩薩。”菊治記得那是在京都廣隆寺看到的彌勒菩薩像。在寂靜無聲的一個秋日,大殿的深處的一尊優雅的佛像,靜靜地以手支頰。佛像的表情雖和藹慈祥,卻令人感到有某種難以接近的高貴氣質,那尊佛像現在也是安詳地以手支腮,沉浸在憂傷之中吧。菊治對宗教沒有什麼很深的興趣。但他怎麼說也屬於淨土真宗,那隻是從去世的雙親那裏繼承下來的,沒有更深的理由。自己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起佛教來了?
隨著被關押時間的增長,心中的不安日益積累,自己也許是想找什麼精神依靠吧。“看來自己的精神正在衰退……”這天晚上,晚飯後菊治從報上看到,自從進入十二月份以來,年底的街道上又開始忙碌起來。
報上還說:“今年很快也就要過去了。”仿佛歲月流逝太快,令人感到不知所措。僅從字麵理解,似乎十分自然,可菊治卻突然被另一種思緒包圍了。感歎歲月流逝之快,恐怕是社會上一般人的真實感受。
不過,菊治卻覺得時間慢得簡直快讓他失去知覺了。他認為已經過了好多天了,可一看日曆,其實才過了兩三天。對被關在牢裏的犯人來說,一天,一星期,一個月,全都過於漫長。
這樣看來,感到日子過得太快,也是一種幸福或奢侈的事情。菊治再次以手支腮,回憶離自己越來越遠的以前的普通生活。
中瀨來探視的三天後,菊治收到了一封信。在拘留所中,收到的所有信件都要受到檢查,菊治收到的信也被打開,“檢閱完畢”的印章蓋在上麵。寄信人是港區一個叫小野成男的人,菊治覺得在哪兒聽說過這個名字。究竟是什麼事情,菊治心中毫無頭緒,他開始讀起信來,原來是菊治租的千馱之穀房子的業主,他每個月都往這個人的銀行賬戶裏彙入房租,所以覺得見過這個名字也就不足為奇了。
房子原來是通過房屋中介公司租的,所以菊治並沒有直接見過業主,據說他已經退休。隻見信中用工整的字寫到:“十分冒昧,我是因為307號房間的事給您寫信的。”
說起來,菊治租的房子在他被捕之後,家具和日常用品都還放在那裏。房租當然是從菊治的銀行賬戶裏自動支付的,加上他的東西也沒地方放,菊治認為到法院判刑為止,除了先把房子一直租在那裏,別無他法。
來信的內容,好像是希望菊治買下那套房子。“十分遺憾的是,那套房子裏發生了這次事件之後,將來無論租賃或轉賣,恐怕都極為困難。”
讀到這裏,菊治不禁點了點頭。一旦聽說“這套房裏殺死過人”,大家自然都會躲得遠遠的。業主雖然沒有因為事件指責菊治,但他卻覺得非常過意不去。“公寓建成後,雖說有了一定的年月,一千五百萬日元就可以了,你能否想辦法把它買下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菊治非常理解業主想把出事的房子處理掉的心情。菊治又把來信讀了一遍,然後思索起來。不管怎麼說,是自己給業主帶來了麻煩,所以也許自己應該把房子買下來。幸好小說的稿費即將到賬,所以也不是買不起,更重要的是,那個房子裏充滿了自己和冬香的甜蜜回憶,是屬於兩個人的房間。菊治馬上決定,把自己用稿費買下房子的事情通知業主。
時光在單調的生活中日複一日地流逝。雖說不像社會上一般人感覺得那麼快,但時光流逝本身卻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