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中花開似錦,濃香嬌軟。
我提了酒壺坐在竹林裏,漫天的竹葉將月色掩了一半。
就著一分清明將先前那個夢憶起來,那個年輕公子,手執青花瓷勺,拖著我的後腦替我渡藥的人,是樓西月。
這究竟是怎樣一樁舊事?
他彼時不是同齊笑相知相識,互表心意麼?
他幾次三番地問我:記不記得他。這是將我錯認做齊笑了嗎?
頭疼欲裂,撐起身子走了兩步,聽見竹林裏一陣“沙沙”聲響。
勉力抬起眼皮瞧了瞧,見是大風落在我身旁。
他垂下腦袋,用喙在我肩上啄了啄,硌得生痛。
我拂開他,低聲道:“別鬧,疼。”
有張小箋被拂落在地,我拾起來,上頭寫了一行字:有個姑娘說沒醫好三叔,便隨我姓樓,不知此話可還算數?
箋紙泛了黃,看來是許久以前的信箋,大風現在才送到。
遲了這麼久,這麼久。
我朝大風失聲道:“我現在要麼繼位要麼病死,怎麼算數。怎麼算得了數?”
灌了兩口酒,再道:“即便算數,又能怎樣呢?人都走了。”
抱著酒壺,倚了株竹子,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原先有那麼個人,陪我笑陪我哭。歲月長、衣衫薄。
畫船聽雨眠,仗劍打馬笑紅塵。
爾今,天涯相忘。
我將酒壺摔在竹子上,“啪——”地一聲響,指著大風道:“齊香,你真混蛋,混蛋。”
然後,眼前一暗,倒在地上睡著了。
次日醒來的時候,我躺在自己榻中,頭昏得很厲害。
迷迷瞪瞪地聽見耳邊卓商與我道:“殿下,屬下派人打探樓公子的下落,有聞他正在京城賞花比詩,即便眼下將他綁過來,恐是也趕不及與殿下在此私會。”
門吱呀晃開來,屋中有細碎的聲響。
卓商問師父道:“夏公子是否有把握醫好殿下?”
師父默了片刻,走到榻邊,將我微微扶起,執了藥碗在我唇邊,低聲道:“小香,將藥服下去。”
我抬眼,對卓商道:“私會你個頭。”
轉頭對師父扯了個笑,“師父,萬一我要是沒醒過來,你一定要給我餓大風三天,他送信從來沒準時過,我忍他很久了。”
師父眸中一緊,端著藥碗的手頓了頓。
我低頭,再道:“若是以後、如果有那麼一日,樓西月碰巧路過藥王穀,他要是問起來,就說我在東土當了女帝,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說得十分傷感,有點臨死前交代遺言的套路。我在心中總結了一下,可能還要感謝天、感謝地、感謝上蒼,生了我就乘風西去的爹娘、一直沒有勇氣麵對自己的大風、身心俱老但有個如花似玉娘子的三公、師父、幼時被我順走錢袋的祖國同胞,還有樓西月。
再這麼總結下去,文藝傷感如我,都要被自己搞哭了。
我接過師父的藥碗,仰首喝下去。
師父指尖按住我的百會穴,沉聲道:“定住心念,不論你看到什麼,都不過是夢境罷了。”
迷糊之中,我扯了個笑,與師父道:“我情願這是做了場大夢,夢醒成空。”
閉上眼,煙花絢爛,氤氳了團團暮靄,雲霞似錦。
花開花落,朝飛暮卷,似是又回到揚州。
一條青石小道曲曲折折蜿入酒巷深處,路上落了梧桐葉,一枝芭蕉自尋常人家宅院中探出來。
曉雨濕街,簷花細滴。
巷口,有個公子,著了一身湖綠錦緞,手中執了一柄竹骨絹絲的桃花扇,與我笑道:“姑娘,時辰尚早,不如共飲幾杯?”
我與他一道進了家酒樓,撿了臨窗的桌邊坐下,上一壺美酒,點了幾道小菜。
樓西月舉杯與我笑道:“彼時在沐雪山莊的賭約,你是怎樣也賴不掉。”
我仰首喝盡杯中酒,爽朗道:“不過是支攤算命麼?你師父我,從不食言。用了這頓飯,我就端上筆墨紙硯,掛牌上市。”
窗外簷下,坐了位著月白錦袍的公子擺了棋盤,案上呈了茶具,喝著清茶,手執棋子輕擊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