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開我的手,走前留了句話,“你方才問我有沒有特別喜愛的東西。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訴你,有。隻是你好像從來都不知道。”
我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止於一片模糊當中。
霧靄依舊未散,疊嶂在心頭,沉沉地將我整個罩在其中。
我回到屋中,案上擺著那兩隻皮影人,什麼也沒剩下。
次日,大薛國舉國同慶。
帝君降旨賜號玄姬,立我為長公主,於七日後授予帝姬之位。
我一夜未眠,卯時鍾聲一響,便急急去敲樓西月的屋門,想同他再見一麵。
推開屋門,屋中空無一人,好像他從未住過一般。
可是他明明說過,會陪我到帝姬大典。
分別來得這樣措手不及,心頭似是被重重地剜了一刀,陡然沉下去。
我想樓西月或許倚在外苑的石案喝酒,他或許像一年前那樣,坐在屋簷上含笑俯看我。
可是不論怎麼找,都不見他的身影。
我失神地坐在那株月桂樹下,就在昨日,我們還在這裏下棋,他還在我能看得見的地方。
“難受了?”
我回過頭去,勉力能看見憐姬譏誚地笑了笑:“人走了才知道難受。你總是這樣口是心非。”
她的聲音有些縹緲,“你不會是愛上他了吧?”
我一直想當然以為他會在我身邊,不會離開,長長久久。
可是他一走,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塊,像是失了最珍貴的寶貝,整個天際都陰霾起來。
明明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卻還是忍不住一遍遍想起他的模樣。
我木然地看著天邊一點點亮起來,直至簷角燃了金煙,宮人恭敬道:公主殿下,轅車在門外候著。
我坐在轅車裏,車輪緩緩軋過,在地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轅痕。
百姓分立兩旁,垂首行禮,遠遠響起鍾聲和鼓樂。
紛紛雜雜的人群裏,我最後一次見到了樓西月。
他依舊是往常漫不經心的神色,著了一身青色錦服,描了竹葉紋,眼角隱隱含笑,靜靜地看著我。
他嘴唇動了動,將手抬至襟前向我施了個禮,再轉身,沒入人群中,尋不見蹤影。
從唇形來看,他說的是:再見了,玄姬殿下。
天邊的雲朵蘸了煙霞。
我閉上眼,想起與樓西月初見時的模樣。
彼時正值三月,鶯飛草長,他收起折扇,微微挑眉,笑道:“在下樓西月,見過夏穀主。”
當時垂楊翩然,夕陽斜照蒹葭。桃花葬了舊人,斑駁詩酒年華。
[五五]夢幾何
三日後,我臥病在榻,宮廷內一幹禦醫觀摩了我的脈象之後,錘胸頓足、扼腕嗟歎,眾口一詞地向帝君表示惋惜,國喪即將到來,請帝君做好心理準備。
我本是個大夫,對自身的狀況了然於心,或許確實命不久矣罷。
眼下師父的狼毒不久後便可得解,憐姬早已無需我照料,樓西月……回了中原,世上牽掛之事落不下幾樁,如此,甚好。
帝君在怒斥一群庸醫之後,異常果斷地安排了一群巫師在我身旁繚繞彈唱。
我歪了酒壺斟滿了酒杯,側首支腮看著眼前的巫師口中念念有辭地搖著銅鈴。
他們麵塗鬼符、頭插翅羽,讓我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大風並且開始思念他。
帝王往往自稱“寡人”,我雖沒有帝王的才略,已經深深體會到獨孤求敗的精神境界。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可是我也沒有什麼其他選擇。
一襲墨領淺藍的身影走了進來,憐姬微微俯身,湊近了看我,眸中似笑非笑:“玄姬殿下真有興致,帝君焦慮,你倒有閑心在此喝酒養神。”
我晃了晃酒杯,笑道:“再過幾日,便要繼位稱帝,自然要慶祝一番。”
她似是被刺中痛處,眸中一冷,頓了頓,再緩緩道:“你果然還是最心疼夏景南,可惜了樓公子一腔深情付諸東水。”
我心頭狠狠地一抽,低頭喝了口酒,無心與她糾纏,遂低聲道:“憐姬費心了,隻是我心疼哪個,到底與大薛國,與你憐姬沒有半點幹係。你先前配的藥,藥效著實猛烈。眼下我要往內殿蓄蓄神,免得往後打理政事手上生疏。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