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轤輾過泥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外頭下了雨,走了半盞茶的時間,便聽到車夫道,“夫人,雨下得大,泥地絆得很,馬走不動了。”
我挽了車簾,外頭黑漆漆一片,雨勢滂沱,還伴著幾聲驚雷。
何依依關照車夫道,“那就停下,等雨小些再走。”
我們在馬車內等了半個時辰,雨分毫沒有停的征兆。
有些聊賴,我倚在軟椅裏,隨口問道,“夫人最愛聽扶公子的哪出戲?”
雨聲淅瀝,她好像遲疑了一番,再道了一聲,“霸王別姬吧。”
外頭的烏雲將月色掩得一絲不漏,車內昏昏暗暗,我隻能看見何依依的側臉輪廓,她唇邊溢出來一支囈囈呀呀的調子,聲音很輕。
我依稀辨得,這好像是戲中虞姬的唱調。
戲中的唱調遠不如民謠來得朗朗上口,我彼時捏著嗓子態度端正地想學習一番,結果以嚇走一堆鳥雀告終。
我聽牆角的時候,聽到戲班子裏的老人教導新人:唱戲講究的是兩個字——入戲。
鑼鼓一敲,戲子化著妝麵、穿著彩服,並步上台,甩一方水袖,舞一朵劍花,眉目間皆是山水,唱詞中皆是長情。
每一出戲唱得都那樣肝腸寸斷,不曉得是戲子太入戲,還是戲子太多情。
不知怎的,我有些悲戚,扒著木格窗看外頭無邊無際的暗沉,什麼也沒有。
雨斜織成錦,我在想:我是不是無處可去了?
這個問題其實早就該考慮了,隻是我這個人十分地不能麵對現實,自我寬慰的能力爐火燉青。但眼下景色這般荒涼,讓我不由地要思考一些傷感的話題來應應景。
我一直不願意承認的是,藥王穀好像混不下去了。
可是這麼偌大一個世界,我除了藥王穀還能去哪裏?
窗外好像有燈光,遠遠望過去,融在雨水裏,模糊得暈開來。
車夫對何依依道,“夫人,前麵好像有人,難不成遇上山賊?”
何依依思索了片刻,“我們下車,在樹後頭躲過去。”
我們匿在樹下,一聲不吭。雨水將衣衫浸得濕透,我側頭看著何依依,她神色依舊鎮定,烏發貼在額間,與我低聲道,“別怕。”
何依依比往常大戶人家的小姐要淡然許多,似是見慣了風雨飄搖。
燈火越來越近,有人高叫道,“公子,這裏有夫人的馬車。”
朦朧一片煙雨中,樓君言撐了把油傘,一手提了燈籠,走到車邊探了探。
他沉著聲問道,“裏麵怎麼沒人?”
他說話的間隙,我們已經從樹後頭走了出來。
何依依道,“原來以為遇上山賊,便想著在樹後躲過……”
話語未完,燈籠應聲落在地上,雨水漫過燈籠紙將燈火湮滅。
樓君言騰出一隻手兀自將她攬在懷中,旁若無人地以指梳過何依依的濕發,他展顏低聲道,“別怕。”
何依依身子一僵,淡道,“我不怕。”
樓君言解了外袍裹住她,“我們回家吧。”神色溫柔,像是嗬護剛過門的小娘子。
透著燈光,我看見樓君言的黑靴沾滿泥土,他方才似是走得很心急。
回到宅中,我煎了服祛寒的藥端去何依依屋中。
門半掩,內裏傳來何依依的聲音,“五郎不必對我這樣好,我已經入了門,橫豎都是你的人,何家早也敗落了,不是都合了你的心意麼?”
昏黃燭光下,樓君言一襲月白衣衫立在何依依身後,她坐在妝台前,銅鏡中映著那幅雅致的麵容。樓君言執了木梳理著她的長發,輕頓了頓,唇邊漾了淺笑,微微俯下身,扶著她的肩道,“何依依,你有沒有想過,若我隻是想將你爹撂倒,作何要煞費苦心地將你娶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