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2 / 2)

沒來得及收到樓西月的回信,我與師傅便啟程回藥王穀,天陰且暗,沒有風。

八月,已入秋,微涼。

半月之後,我們途經金陵,安辰的故裏,尋了處臨河的酒家歇腳。

此時已近黃昏,暮雲漸杳,秦淮河岸燈火相望,風吹柳花滿店香。

赤欄橋下開滿秋海棠,香霧霏霏,東風嫋嫋。

我說,“師傅,你知不知道秋海棠還有一個別名?”

師傅望著樓角天際一抹紅霞,沒有說話。

我夾了隻合意餅,咬了一口,“曾經有個婦人,相公為了謀家計搭船遠赴他鄉。婦人懷念她的心上人,每日倚著北窗盼著,卻盼不到,眼淚一滴滴落下來,落入土中,灑淚之處便生出一株的嫵媚動人的花草來,葉子正麵為綠,背麵為紅,花色就像婦人的麵容。因為秋海棠是這個小娘子哭出來的,所以有人喚它‘相思草’。”

師傅眉宇微滯,他喝了口茶,垂目看杯盞中淡月倒影。

關於師傅的記憶,我把不準哪些他記得,哪些他不記得。

若早早知道他是真失憶了,藥王穀與他相見的第一麵,我就應當撲上去與他哭道,“相公,你讓我找得好苦,孩子都要滿月了~~”

但他與常見的被人敲了一下倒地失憶不一樣,他是選擇性失憶。比如,他不記得我,但記得紫莫一點,這一點可大可小,大到天荒地老,小到忽略不計。

不知道,師傅可否記得金陵是他的故裏。

我狀似不在意地問道,“師傅,你來過金陵嗎?”

師傅抬眼看我,“從前來過。”

我心中一顫,“那、那你是同誰一塊來的嗎?”

“我來這裏替人看病。”他的聲音好像絲綢一般溫涼。

我鬆了口氣,“哦。”

調整了一下心態,我說,“金陵是個好地方,這裏花柳煙巷,金迷紙醉,歌舞聲平,美人如玉劍如虹。這裏也叫石頭山,為什麼叫石頭山呢,是因為金陵有座山,山裏石頭比較多,所以後來文人騷客以金陵為背景,結合了前麵的美人和後麵的石頭山寫了一部曠世奇作《石頭記》,又名《紅樓夢》。師傅,你從前的事還記得多麼?紫莫,你記得她多少?”

一口氣說完,我趕忙拿起茶碗喝了口水。

師傅沉默半晌,“大約記得她的名字。”

我大喜,“那就好。”

師傅看著我,“嗯?”

我說,“我剛剛是說這個《西遊記》寫得太好了,曠世奇作。又蝴蝶鴛鴦,又寫實批判,又有插圖配畫,又有玄幻言情,太好了太好了。”

師傅唇角勾了勾,過了一會,他說,“……你方才說的是不是《石頭記》?”

臨桌有書生喝著小酒,在談論國事,偶有“東土”“帝君”“大離”的字眼飄過來。我想我雖不才但也曾在東土大殿中風生水起地飛過簷、走過壁,於是豎起耳朵湊過去聽了一聽。

有人道,“已經尋到崖州來了。”

另一人說,“這叫什麼事,兩國已數十年沒有通婚。當年東土曾意圖送薛國帝姬來和親,爾後不了了之。”

“眼下這位,也不是什麼身份尊貴的主。動靜鬧得這樣大。”

這二位書生果然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國事家事天下事都信手拈來。

這一段對話非常有內涵,非常地深刻;以至於他倆東一句、西一句,我聚精會神地聽了半柱香時間,沒聽明白他們在講什麼。

我欲作罷。

聽得有人清脆道,“薛國帝姬彼時並未同意和親一事。”探聲望去,見著位著青色衣衫的小公子,烏發高髻。我隻能望見他的背影,他手中執了一把紙扇,孤身一人坐在旁桌邊,自斟自飲,卻也是風流之色。

我稍有熟悉之感,卻又道不明是何處熟悉。師傅在一旁,我實在不好意思起身走過去,問道:公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此舉實在太有搭訕之嫌。

臨桌戴綸巾的書生問道,“你如何知道她並未同意?”

那小公子脆聲道,“這便是一樁秘聞了,有道說東土帝君私慕其姐,曾為其射下一隻雪豹以討歡心。和親一事,他極力反對,故而作罷。”

我陡然明白緣何對他有熟悉之感,因為這小公子舉手投足間都有些娘裏娘氣,曾經我也如此這般地女扮男裝招搖過市。眼下我瞧了瞧他,方能明白女扮男裝原來這樣容易被識破。更能深深地體會到大家都知道你是女的,你卻自以為自己男得很真實,這種眾人皆醒我獨醉的感覺。以後這等傻缺之事,我再也不做了。

有人再問,“有聞帝姬死於燕門郡一戰,不知道是否當真?”

那小公子回過頭來,揚了揚眉,“假的。”

我瞧見他的臉,愣了很久,叫了一聲,“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