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後道,“好,那我再說一次。”
我往屋裏走,“不要,我特別困,我要去睡了。”我一頭栽倒在矮榻裏,被子蒙住頭。
東土人家喜愛用熏香,屋內彌散著荊芥草的芬芳,熏得人異常清醒。
屋中有響動,好像屋門被人推開,接著我聽到腳步聲。
有人坐在我的榻邊,他伸手想將我的被褥拉下來,但我在裏頭死死攥著。
這樣你拉我扯的過了不多久,他鬆開手。樓西月低著聲音道,“齊香,我愛上你了。這次你聽明白了麼?”
我卷著被子打了個滾往榻裏蹭了蹭,順帶將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些。
我用鼻子哼哼了兩聲,表示我已經睡著了。
他依舊坐著沒走,卻沒了動靜。
我裝作夢囈般喃了聲,“師傅……”
屋內寂靜地什麼聲響都沒有,好像空曠幽深的山穀,隻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樓西月說,“你不用這樣,將被子放下來吧。”
我扯下被子,露出眼睛看了看他,他定定地瞧著我,手指在玉笛上來回摩挲。
我慢吞吞地說,“醫好你三叔以後,我、我想回藥王穀,穀裏有許多藥草,沒個人打理容易枯。”
樓西月手上一滯,他起身往門外走,“隨你。”
待到日出之後,我們收拾細軟準備回國。
晌午途經汶淶集市之時,突然聽到大殿內鳴鍾大作,“當——當——當——”,渾厚的鍾聲一遍一遍回蕩在空中。
爾後,喪樂響起,百姓聞聲皆匍匐在地,頭埋至雙臂間,作臣服狀。
我不明所已,被樓西月拉著一同跪下。
我偷偷抬頭看身旁的百姓,他們口中念念有辭。
我大約聽明白了,紫莫死了。
遠處的殿內騰起紫色的煙霧,好像一朵紫色西番蓮,盛放之後再頹謝,化作一縷輕煙,誰也捉不住,誰也看不透。
我聽著鼓樂,感受東土子民的哀慟,想到師傅安安靜靜看著紫莫的樣子,漸漸覺得有些冷。
人若是活著,許多事還有回轉的餘地;人若是死了,縱是相逢不相識,怕也是忘不了她。
我看見雲蘭織成江南人家的小橋屋簷,不知道我在穀裏還等不等得到我的師傅。
哀樂奏完,百姓紛紛起身讓至兩旁。遠處有人馬開道,轅車緩緩駛來,帝君的神情淡漠得不著痕跡。
我被人群撞了一下,險些跌倒,樓西月伸手拉住我,他瞥了我一眼,眉梢微凝,指腹在我掌心劃過,沒有言語。
在之後的路途中,我和樓西月之間開始了漫長的尷尬,就是我不和他說話,他也不和我說話,中間通過紀九互通有無。
趕了幾天的路,我們在一個很小的集鎮裏撿了家小酒樓歇腳。
集鎮旁有方碧清的池子,裏麵開滿了蓮花,鎮上傳說池子裏有隻花妖,在蓮子熟的時節裏,會附身在一顆蓮子裏,誰吃了就能在下一年蓮子熟了之前,指揮花妖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樣的傳說無疑帶動了蓮子采摘事業的欣欣向榮。
我想,花妖大抵就是從中原的哪吒男變女而來。
我望著鎮中四處奔走相告蓮子熟了的人們,不免動了一回凡心,也想去摘幾顆吃吃。我指揮大風揮著翅膀去池裏叼幾株,但回回都是它還沒叼到我這裏,就情不自禁地把蓮蓬給吃了。
樓西月單手撐著額頭看向窗外,偶爾抿口茶。
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哥哥,給兩位姐姐買點蓮子吧。”
我回頭一看,有個小姑娘,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還沒到戴麵紗的年紀,紅通通的臉蛋,背著個竹簍。
樓西月看了看紀九,“紀九,你要是想吃,就買一些。”
紀九說,“蓮子苦,我不想吃。”
他淡淡地掃了掃我,對那小姑娘說,“不用了。”
臨桌有人在討論,其中一人道,“離國什麼都沒有,比我們差遠了,那裏的男人娶女人的時候,會給她吃一小碗蓮子湯,這樣才能夠生孩子。蓮子在那裏可是稀罕的東西,多少錢都買不到。”
另一人大笑,“離國的女人豈不是都生不出孩子了?”
樓西月聽罷,擱了塊銀子在那姑娘麵前,“你背簍裏有的,我全買了。”
接著,他看也沒看我,閑閑道,“你不是想吃蓮子麼?”
我還沒來得及糾正臨桌人民對我國錯誤的看法,和他們盲目自大的小農邏輯。聽見一陣嘈雜聲,酒家內進來一隊人馬,為首的那個手中拿了卷畫像,捋開來向人打聽。
畫像裏的大抵是個通緝犯,她的眉眼偏偏長得和我有八分像。
我抖了一抖,極快地回顧了一下我近日來的所作所為。
除了紫莫在見了我的第二天就死了這件事之外,我確實沒做過其他傷天害理驚世駭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