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抿唇,手背擱在我額頭上,淡道,“小香,夜深了,去睡吧。”
我抬眸看他,他目光柔和,似是披了一層揉亂的銀緞,仿佛能勾人心魄。夜風和煦,師傅以帛帶束著的長發被吹起溫柔的弧度,好像絲絲麻麻觸到我心頭上。
我支著腮問師傅,“有個姑娘自打見你第一麵起就愛上了你,將你放在心頭上很多很多年,她習慣了看你抿嘴唇笑,習慣了在你身邊研墨采茶。她長得還行,可能有點矮。師傅,你會不會一直記得她?”
我想,這大抵是我這輩子說得最肉麻最深情的一段話。聽戲的時候,那些讓我抖了再抖的台詞都比不過我這段。我先前總以為寫戲本子的人很有才,隨便一揮墨就文思泉湧,寫出來的全是讓人心肺俱穿、涕淚交加的段子。
等到我酣暢淋漓地將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我曉得了,原來“情到深處即成詩”。我也可以稱得上是個詩人。
我望著師傅的眸子,想從中尋到一絲痕跡。他眉宇微微一滯,執起杯盞小抿了一口。
師傅說:我不記得有這麼個姑娘。
夜色很涼,屋內好像織了一層冰霜。
我想我是喝多了,耳邊一直有“嗡嗡”的聲音,所以可能聽錯了。我本來應當再問一遍師傅,把答案弄明白些。可我突然就沒了力氣,乏力到心一直向下沉,再也提不起來。索性一頭栽倒在桌上,可能次日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會發現不過做了場夢。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合衣躺在榻上,臉上的麵皮也摘下放在桌上。我撐著腦袋思索了好半天,覺得大體是我和師傅深情告白之後,我就醉得不省人事了。他的那個答案,其實是個夢魘,對,就是個夢魘。
而我本來要趁酒醉躺倒在師傅懷中、與他你儂我儂的想法,也就隻是個想法而已,再沒機會實踐。
爾後,我仔細回想了這件事,經驗教訓有二:其一,酒不醉人人自醉說的就是我,我千杯不倒,卻獨獨醉在師傅清淺的眸中;其二,酒後失蹄,說得都是那些情投意合,有酒沒酒都會失蹄的男男女女。
被人用筷子一計敲在額頭上,我回神看向樓西月,他偏頭淡淡地瞧著我,“你在想誰?”
我端起桌上的椒酒,一飲而盡,“想我的心上人。”
樓西月眉頭倏地一皺,手上一滯。
紀九問道,“七公子,你怎麼了?”
他旋即舒展眉眼,擺手笑道,“剛被魚刺卡了。”
他瞥了我一眼,轉過頭去與張通說話,“你方才說認識樓昭?”
張通笑著替他斟酒,“樓參軍用兵如神,當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與大將軍形同兄弟,戰場上替將軍擋了一刀,是條熱血漢子。”
樓西月沉吟片刻,問道,“晉將軍彼時在與東土一戰中陣亡,你可知此戰?”
張通晃了晃杯子,揚首飲酒,扯了扯嘴角,“怎麼會不知道?我張通就是因為此戰被貶來崖州。”
樓西月抬眸,“哦?”
張通已有醉意,眼中沉痛,“此戰慘敗,大將軍被東土亂賊割下首級,懸城示眾三日。聖上不滿,龍顏大怒,數十人涉罪其中。”
他說著,五指收緊,重重地錘於桌上,恨道,“晉將軍鐵血丹心,卻被奸臣所害,東土這幫蠻夷,總有一日,我大離會踏平那片荒蠻之地,將此血仇還之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