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2 / 2)

那人轉過頭來,展顏一笑,“你醒了?”

我鬆了他的袍角,悻悻道,“西月,為師餓了。”

“那我帶你去外頭吃些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道,“賀庭之同蘇婉兒醒了麼?陸小月知道了麼?賀府是不是國將不國了?”

他頷首,“賀庭之今日晌午的時候醒的。蘇婉兒還沒醒。陸小月自是知道了。賀府大亂。具體怎麼亂法你想知道麼?”

我掉頭睡回榻上,“你別和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再睡會。”

再次醒來之時,聞到燒雞的香味,樓西月慢條斯理地將油紙包拆開。我一咕嚕坐起來,接過他撕下來的雞腿,哼哼道,“我睡了多久了?”

樓西月偏頭打量我,“總共三天三夜。”

“那賀府是不是應當太平一些了?”

他單手支腮,沉吟片刻,“你其實知道是誰下的毒是麼?”

我吃著燒雞,含糊不清道,“不大清楚,但白淬草多長在西域。”

樓西月挑眉看我,沒有說話。

良久,我向他扯了扯嘴角,“眼疾也醫好了,我們是時候回藥王穀去了。”

他輕聲道,“你以為換了眼,他們就能夠相處太平了麼?”

屋簷處劃落一串水珠,外頭的青石路被雨水衝刷得透亮,彌散了泥土的清香。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替賀庭之和蘇婉兒換眼是對還是錯。

我與樓西月路過蘇婉兒的屋子,點著燭光,窗戶紙上隱約能見著一個身影坐在床頭,好像在伸手輕拂她的雙眸。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又在屋簷上見著了陸小月。同樓西月走近她的時候,她身旁七零八落好些酒壇子,埋頭抱膝失聲痛哭。

樓西月輕輕地拍著她的肩,小月抬眸,眼神迷離,嘴中喃喃道,“我錯了……我不該給她下毒。是我錯了……你寧可自己盲了也舍不得她……賀庭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委屈地說著,淚染衣襟,蜷作一團。

月涼如水,沾濕了她的羅裙。

她說了許多次後悔。不清楚她是說後悔給蘇婉兒下藥,還是後悔嫁給了賀庭之,亦或是後悔與他最初的相遇。

夜色靜謐,不時會有打更聲,“當——”,將人的清明喚醒。三更之時,起了薄霧。朦朦朧朧將賀府這方宅院掩了起來,誰也辨不明白,誰也看不清楚。

次日清晨,陸小月走了。

聽賀府的下人說,陸小月走的時候,那是相當地灑脫。用劍削下一縷斷發,牽了馬廄中的那匹白馬,揚長而去。此時正值月季的花期,開得如火如荼,轟轟烈烈。我憶起雲山山穀中,簇溪盛放的藍田碧玉,一片煙霞似錦。

其實綠萼也是月季,當下的五月,絢爛綻放。隻可惜她呈綠色,掩在那方嫣紅中,旁人以為是襯葉。

我問樓西月,“她已經嫁作人婦,眼下是賭氣回娘家了麼?”

樓西月道,“可能想改嫁。都已經斷發了。”

我歎道,“那也可能出家,都削發了。”

我同樓西月離開賀府之時,見著賀庭之立在那棵槐樹下,著一襲緞白袍,白玉束發,斑駁的樹影灑在他的素袍上,他手上執著那束青絲,靜立無言。我瞥了一眼他的眼眸,澄澈如水,與他的麵龐倒也相襯,隻不過,多了絲憂愁。

牽著馬路過柳河,見著岸旁集市上的首飾攤,有位公子買了隻花簪替他身旁的姑娘別上,那姑娘含羞垂眸,笑靨如花。我與樓西月道,“我後悔了。”

我扯住他的衣袖道,“我好像硬生生拆散了一對姻緣。”

他伸手將我頭上的葉子拂落。

我問樓西月,“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陸小月要毒死蘇婉兒,結果賀庭之替婉兒喝了。他難道就不能把藥倒了麼?”

樓西月聳了聳肩,“他許是覺得愧對小月。”

“那小月知道他甘願連命都不要了麼?她要是知道了,還會走麼?”

樓西月沒說話,良久之後,他喚我,“師傅。”

“嗯?”

“數月以後便是菊香蟹肥之時,不如暫且先不回藥王穀,西月願盡地主之宜,帶師傅去揚州吃蟹。”

樓西月含笑看我,狹長的眸中泛著神采。柳河中幾葉翩舟悠然劃過。

“好啊。”

揚州,我初遇安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