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遇到裴子衍的那年,他十六歲,裴子衍十五歲,那是他最落魄,也是裴子衍最無助的時候。
他被仇人從天璿追殺至天樞時已奄奄一息,而裴子衍突然知道母親的死另有隱情,而一同出宮始終待他如親人的奶娘不過是宮內有人為監視他而安插在身邊的細作,日日在他的飲食之中投慢性毒藥,舉目四望,身邊竟無一人可信。
年幼的裴子衍分明天資出眾,卻不得不掩去光芒以求活命,這樣一個人身上隱藏有太多的傷和秘密,卻從無人真正憐惜,所以裴子衍才在不斷的迫害中越來越強大,因為終於明白,他的一生隻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所要得到的,隻能成功,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裴子衍所有的計劃都起於與他相識的那年。
天樞國人都知道當朝太子庸庸碌碌,可這樣一個太子卻讓裴子衍用十多年的時間去準備、去布局,暗地裏將朝中中立的大臣漸漸拉至他的陣營,同時也在不斷利用太子的弱點動搖太子在朝中的根基,審時度勢,久等多年才開始出手。這麼多年的隱忍和努力,為的不單單是扳倒太子,更重要的是扳倒太子的同時還不引起盛武帝的懷疑。
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裴子衍自從知道問劍山莊的莊主官林度有一個女兒時起,就開始了長達六年的問劍山莊拉攏計劃,但裴子衍又怕與問劍山莊的關係走得太近遭到盛武帝的懷疑,便將自己與官穎歡之間感情的主動權交於官穎歡的手上,讓全臨安以至於遠在六合的整個皇宮都知道,問劍山莊的千金非臨靖王不嫁。久而久之,姑娘的情深意切終於打動風流天樞的臨靖王,於是女追男躲變成兩情相悅。一出解救當朝右相的戲碼讓裴子衍作為條件換得盛武帝的“成全”,終於抱得美人歸。
一旦政治的聯姻被染上愛情的色彩,政治二字就變得微不足道,所有人看到的隻有男才女貌的佳話。
繼而,裴子衍以新婚之由進宮見禮,得以在多年後名正言順地重回六合,開始了離間太子與盛武帝的一係列計劃。太子不聰明,但多年來也算安分守己,又生性軟弱,膽小怕事,讓這樣一個人去做大逆不道之事,恐怕隻有被逼到絕境才能動手。而逼迫太子主動出手,隻能逐漸讓太子心生懷疑,人的心裏一旦種下懷疑的種子,就再難以拔除。隻要太子自亂陣腳,他們就能找到令東宮易主的機會。
現如今,太子已覺眾叛親離孤身無援,左膀右臂皆被去除,在盛武帝心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他們隻需再最後一擊,多年的計劃眼看就能達到,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裴子衍的另一個身份暴露,對他們而言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裴子衍微微一笑,在燭光下的笑如彼岸花在月色裏輕輕搖曳:“既然是你種的因,就由你去了結吧。”
百裏沉默,心中暗生怨念。他實在是不喜與知遙打交道,那女人如今越來越陰厲,愈發不像個女人了,說一句話都要胡攪蠻纏半天,上次若不是裴子衍答應準許知韶今後留在天樞,他也不會去與知遙談條件。
見百裏沉著嘴角沒有動靜,裴子衍眉梢一挑:“不願意?再不去,可就來不及了。”
月光投射在粼粼江水上,鬼麵節的最後一夜竟比前兩日還要熱鬧幾分,所有人都趁著最後的機會徹夜狂歡。夜半江麵繁華明亮如白晝,喧囂聲一直傳入江心的深處,隻是火把在零零落落的雨滴下忽明忽暗,讓整個江畔都在搖曳火光之中,多了幾分朦朧唯美之色。
江麵琴音繚繞,千回百轉又纏綿悱惻。
百裏就著這極纏綿之音踏入這艘小畫舫時,便看到慵懶靠於窗邊的知遙。她半眯著媚眸,指尖輕輕跟著節拍敲打在窗欞上,表情卻是意外的清冷。
珠簾嘩啦啦被掀開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響起,知遙沒有睜眼,隻懶懶道:“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