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支撐日子的“天”(2)(3 / 3)

常言“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做飯不知油鹽缺”,隻有自己走入瑣細的生活,又趕上糧油憑票供應的年代,她的這句話回響在耳畔,才知足了眼前的生活境況。直到後來慢慢形成一種慣性,隻要往鍋裏倒油炒菜,記憶深處便響起“少倒點”的警示,真與如今提倡保健少食油,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當年她家有四口人,三斤油,又熬菜,又點燈照明,急用還不斷檔,並堅持到年終,究竟如何精打細算地節儉,我實在說不清了。但到我上小學前後,經過二十多年,我已是隔代人,家境有所好轉,也還不能天天熬菜。

一般情況下,日食兩餐,隻有夏天在田裏幹活的人開三頓飯。早餐從沒熬過菜,我們也從沒有過渴望熬菜的念頭,似乎吃鹹菜是理所當然的“規定”。冬天的晚餐,多是玉米大渣粥加鹹菜,即便夏天晚餐有燉菜,都是用撈小米蒸飯濾出的米湯,吃時放點豬油,能見油花在湯上浮著。

隻有在招待客人和逢年過節時,才偶聞到炒菜爆鍋的油香。而且炒熟的菜一出鍋,總要放兩勺米飯,在鍋底上蹭來蹭去,這種“油炒飯”,大人舍不得吃,是我們小孩子的“美食”。其實鍋底並沒有油滴,隻是炒菜油蹭得有點亮光而已。至於盛菜盤底上的油光,在洗盤子之前,也總是用舌尖舔舔或用米飯蹭蹭。

我們小時候生活條件比先前好多了,她用油還這麼節儉,可想而知,當年她們母子一年三斤油該用得多金貴!除了“食用”,還要“燈用”。

到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她家還以食用豆油點燈照明,村裏極少有人家點上有玻璃罩的煤油燈。是這樣,把豆油倒入碟中少許,用棉線或棉絮做成撚兒,浸在碟中油裏,便可點著浸過油的一端撚,點著的這端露在碟邊上,露出的越短,火苗越小,就越省油,本是豆大的火苗,還要隨時注意剪掉燃盡的燈花,再把浸在油中的撚兒往碟邊上撥點。

《儒林外史》中的那個吝嗇鬼臨咽氣說不出話時,還用手比劃著彈掉燈撚上的燈花,怕耗油。姥家的油燈置放在門旁的牆窩裏,燈座旁總是放把剪刀,以備及時剪掉燈花。雖說吝嗇和節儉的動機不同,但方法和效果是相同的。

“太陽是晝燈,星月是夜燈。無星月時才點油燈。”

這也是她的節油之道,利用大自然的恩惠節儉,其實在為自己“造幣”,增加看不見的收入。

但兒女生病和過春節,在能承受限度內該花的錢她決不“儉”,認為花錢“消災”和“買樂”,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健康和快樂都是攢錢的“倉庫”。她常言,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受大窮,這是過日子的法則。

她最小的兒子,兩歲時夭折,誤診麻疹為感冒,痛悔莫及。緊接著五歲小女也染上麻疹,便進城住院治療,雖已是肺炎合並症,還是搶救過來,安然地度過了難關。由於過度勞累,著急上火,她自己撐不住了,但堅持不看醫生,說自己心中有底無大病,用拔火罐、放指尖血等土法,沒幾天挺過來了。我確信即便她趕上當今公費醫療,也一定是個不會“過度治療”的節儉者。

“自己小時特別盼年,能吃香、穿美和樂和。”“如今自己當家作主,一定讓孩子在年裏快活得‘過癮’。”她聽孩子們唱著:“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小年就大年。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小年就殺豬。殺豬宰羊喜洋洋,吃肉喝湯油滿腸。”

從歌裏知道,貧窮者的味覺富有,當今胃裏富有的人,味覺倒貧窮了。她早心中有數,置辦年貨。殺不起豬,就事先到熟悉人家訂貨,自產雞鵝,宰幾隻;去市集買糖果,從臘月二十三開始,就提前給孩子“開齋”品年味。

“過新年,穿花衣”,也是一種民俗。楊白勞那麼困難,還能給喜兒買上二尺紅頭繩,她這麼勤儉的母親怎麼能不滿足兒女過年的心願。借過年之機,把兒女打扮得漂漂亮亮,收拾得幹幹淨淨。讓孩子生活在年的氣氛中,歡歡喜喜地玩。

年複一年,三個兒女漸漸長大,都能替她分擔,自己精神上也放鬆了許多。

雖說女大當嫁,但女兒出嫁前,她說突然感到日子過得太快,不再盼她長大;雖說男大當婚,兒子十八歲訂婚,自己又感到日子過得太慢,一心想早點把兒媳娶到家。

她每給我們講送嫁迎娶的情景,那狡黠的表情和神秘的一笑,顯露了當年那複雜而興奮的心理,有種“大功告成”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