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知道母親的心思,不斷安慰她,說自己前半生為兒女活著,後半生要為孫子孫女活著。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撒手不管。看到外男外女,就是看到自己的女兒。她把照看外孫的種種設想,一一說給母親聽。母親確信不論姥姥多麼辛苦操勞,都能說到做到,她是個能支撐得住,有定力能擔當的人。母親入土後,姥姥立即同父親商量兩個弟弟如何安排。
她想自己開個“幼稚園”,把兩個弟弟帶去,找個臨時奶媽,給小的喂奶,大的跟兩個小姐姐一塊,將就兩三年,孩子結實點就送回來。父親知道姥姥對孩子是真心實意的,當初沒有姥姥的當機立斷,我最好的結果是殘廢人。像我這樣一個對陳家無足輕重的稚童,大娘她們都想清除;而兩個弟弟,是爺爺和父親的“心肝寶貝”,是陳家家族的延續人,大娘唯恐自己兒子丟了“王位”,豈能對兩個弟弟善罷幹休!姥姥明確表示,我們雙方都留個字據,摁下手印,免得你們不放心,我會按時把孩子送回來的。父親聽後沒有表態,但姥姥猜得出,他不會由衷地同意,可也不宜直接反對。
還有雇個奶媽在陳家,專門照料小弟,姥姥把大弟帶走。父親當即表示這樣減輕了姥姥那邊負擔,辦法可行,爺爺也沒有異議。但與大娘通氣時卡殼了,她認為兩歲多的大弟跟她兒子一塊有伴,也好照料。小的送到她三女兒那裏,她有個正吃奶的孩子,一歲了,把奶水讓給小舅,這樣省心省力又不破費。看來這“精明”算計,討了當家人的好,吝嗇的土地主很容易就中計了。狼若披上羊皮,常使短視的善人上當受騙。
麵對土地主的“霸道”之氣,姥姥逆風而上,去找爺爺,直言極諫:
“你們把自己孫子送入了陷阱,如同我當年把女兒送入陳家一樣,都不會有好結果。當年我就是憑你們父子的為人,把女兒嫁過來的。實際你們父子是當不了大太太和她那群閨女的家。”
姥姥雖把話說得針針見血,可爺爺這個“農夫”還是很相信“蛇”不會咬人。
爺爺反複說明,這樣比找外姓人當奶媽更叫人放心,“那是自己的‘親’姐姐,會真心實意的。”爺爺是個地道的東郭先生,中山狼利用了他的仁慈和迂腐,還有吝嗇。後來知道姥姥苦口婆心地勸,爺爺主意不改,她奇怪這個“活菩薩”心腸硬得不盡人意,原來是父親與爺爺爭論此事中,續弦的奶奶左右著爺爺,這個奶奶對孫子沒有一點親情,沒有連心肉,而且也沒有一點同情心,她的話都是不走心的。
那些天裏,姥姥嚐到了“不能當家作主”的痛苦。想起母親臨終的囑托,想起自己“不撒手”的承諾,想起兩個外孫像兩棵小草一樣被風吹得搖曳,就流淚不止,呼天不應,呼地不靈。可她還是捎信讓父親過來,勸給孩子找奶媽,父親不語就是反對。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她竟和盤托出:尋個善良的人再續親吧,把女兒也領回去,保護三個孩子平安長大。
這異想天開的主意,別說守舊的父親沒有勇氣接受,就是一心想安度晚年的爺爺也一點不會動心,因為他要孫子的目的已經實現。
人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可姥姥卻說,這些頭發短的男人的見識,比女人還短。權力在頭發短的人手裏,你再焦思竭慮,也無能為力。可她主意已定,我後半輩子是為外孫子孫女活著,決不撒手!掛在心上,時刻守望著!
3
她的種種努力都無濟於事,雖說鞭長莫及,仍不放棄。
小弟百天時,根本沒人在意,姥姥記得清楚,專程去看他。一路上不斷提示自己,不論看到什麼意外,都保持平和情緒,決不說礙人的話,那樣人家會不悅,反倒會把氣撒到孩子身上。
她進屋時,小弟的三姐坐在火炕上,給懷裏的兒子喂奶,孩子吸著她的乳頭已經睡了。她一隻胳膊摟著孩子的頭,另一隻手拿著玻璃奶瓶喂小弟,姥姥親眼看見,小弟聚攏嘴唇吸吮瓶中的水。
這場麵怎麼能不讓姥姥心寒。她說自己立刻想到“小白菜”歌裏唱的“他吃菜來,我喝湯”,心裏酸酸的,接過奶瓶說“我來喂”,映入眼簾的玻璃瓶,裏麵是清水,手還能感覺到水的溫度。
姥姥的突然造訪,使三姐措手不及,她很機靈地解釋,兒子這幾天發燒,不愛吃飯,就讓他啃幾口奶。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以為自己會說,別人就不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