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沒人見過,雪除了白色,還能擁有另一種顏色。
生命的鮮紅。
原來南方的雪也會下得如此的慘烈,蓋住他的眼眸,滲入他的傷口,一點一滴的奪取他的性命。這場雪異常美豔,飛舞紛揚的花朵啊,帶著逝去的生命,靜悄悄的流淌進時間的長河,永無存在的痕跡。
飛雪飄個不停,即使能掩去早已死去凍僵的屍體,也洗不掉彌漫四周的血腥之氣。
宋錦城捂著胸口的雙手已經凝涸了鮮血,些許幾點滴落在雪地裏,風從崖頂刮過,吹亂他一頭烏絲,如今落魄,昔日雄姿早成過往。他眥著血紅的雙目,愛恨交織。
“梅踏雪,我宋錦城一輩子的蠢事,便是收養了你這蛇蠍的女人。”
“錦城,這是你窮途末路的最後遺言嗎?”梅踏雪的指尖劃過蒼唇,一抹淺淺的笑意涼薄譏諷,她並不害怕如今斷港絕潢的宋錦城,邁著還有些許病姿的蓮步在地上留下一串嬌小腳印,輕巧逼近,“既我如蛇蠍,利爪無毒,豈不辜負你這份美譽。”
因力竭的他終於不支,跪倒在地,明晃晃的雪花刺得他頭暈目眩,想用勁,卻徒勞。
那雙淺青的繡花鞋終於在他麵前頓住,她屈膝蹲下,屈指抬起了他的下巴。
冰涼的指尖仿佛有著不可抗拒的霸道,宋錦城無法明白,這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擁有如此勢度。
眼前人的神情是多麼冷血殘酷,沾滿同族鮮血的衣袍,冰冷無情的雙眸,怎會是那對外人多說幾句都會局促的女子呢?
鮮血汩汩從嘴角滑落,遭到重創的五髒六腑突突作痛,他揪著胸口殘破的盔甲,不甘,痛悔,嘲諷,悉數襲來。
“梅踏雪……”
他氣息奄奄的呢喃這個名字,眼裏的人影開始左右晃動。
忽的頸間冰涼,呼吸一窒,宋錦城隻能不由自主的掰上那隻細細的手腕,企圖掙脫桎梏。
“宋錦城,你最好死了,否則,我永遠會是你的噩夢。”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梅踏雪顫抖的尾音,隻一瞬,又消失無蹤,宋錦城不禁嘲笑自己,真是賤,事到如今,還對她存有癡念。
她的利甲鋒銳,直直扣進肉裏,宋錦城心內一陣悲苦。
“你說……示好是不是一場陰謀?”他不甘,不願,仍心存幻想。
“是。”
“幕後是誰?”
突來的狂風卷起萬千殘雪,將她的話語淹沒其中。
山窮水盡的宋錦城突然麵露悲戚之色,本欲怒殺梅踏雪,可惜英雄末路,終隻能將她震出數步。方一怒而起的身子如去脊骨,轟然倒下——
“我來生必為夜叉,屠盡天下毒婦!”
梅踏雪隻冷然拾起隨身短匕,映在雙眼中寒光迸射,已起決心。
身後,即是斷崖萬丈。
退無可退,眼睜睜看著梅踏雪逼近,芊芊十指撚著蝮蛇的劇毒,一點一滴的捅在他的心髒。
身和心哪個更痛,他已分辨不清,麻木的神經逐漸失去直覺,隻見她的臉漸漸迷蒙,消失,身子如風中殘燭,終於油枯燈滅。
臨失去意識前,他下意識伸手急扯,衣料撕裂的回聲,是最後的知覺。
他的身子直直墜下崖去,寒風獵獵作響,站在頂端的梅踏雪冷漠的看他消失在濃重的大霧中,許久,才斂去眸中最後一點寒光,拂袖轉身。
“你……滿意了嗎?”
容硯手中長槍鏘然落地,鬆去戒備,踉踉蹌蹌走來,將她擁入懷中,扯著一絲疲憊的笑意,喃喃自語:“我們……我們走吧。”
他定是忘了,梅踏雪手中尚握著匕首,上麵還沾著宋錦城的鮮血,隻是眨眼的功夫,那匕首,也穿透了他的心窩。
這刀甚狠,直從前胸穿過後背,他的笑臉僵在臉上,是震怒,是怨恨,是絕望。
“你……”
“黃泉路上,我便不奉陪了。”梅踏雪冷酷的垂著眉眼,幹淨利落的抽出匕首,看著容硯驚詫的臉緩緩倒落塵雪,隨後縱身一躍,跳下了懸崖——
隨宋錦城而去。
容懷清勒住韁繩使馬停下來,麵露怒色,厲聲質問容硯:“枉你身負朝職,荒山野徑草菅人命,該當何罪?!”
容硯心頭咯噔,不知容懷清為何會出現於此,強自鎮定,狡辯道:“政相誤會了,我本返往不夜城,不料路上將少主救下……她已身受重傷,不得不以內功療治……”他捏著梅踏雪的命脈,氣若遊絲,隻需要再微一運勁,她便一命嗚呼!
容懷清縱下馬,冷著一張臉走過來,一雙利目攝人心魄,盯得容硯無法動手,眼睜睜的看著他將梅踏雪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