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施素宮中燈火通明,但沒什麼人氣,不過梅踏雪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人越是少,她越是輕鬆。
浴池裏熱氣騰騰。燈光搖曳,淺淺的暗影投在屏風之上,晃動不定。梅踏雪整個人沉在水裏,一頭烏發散亂在水中,她半闔著眼,似已熟睡。
候著的紅蕊擔心她因此著涼,取了袍子,準備將她抱起。
梅踏雪突睜了眼,拂去紅蕊的手,冷淡道:“我沒事。”
濺起的水花浸濕紅蕊的袖子,她眼一瞥,瞧見幾縷青色從袖裏漏出來,“這是什麼?”
“隻是不小心沾到的草屑。”紅蕊回著,伸手拂落了。
梅踏雪腦袋一仰,靠在邊上,似是隨口問來:“明天公孫傲要行刑了?”
“是。”
不夜城已經貼了公孫傲死刑的告示,明日午時三刻,刑場問斬。這個將一生都奉獻給了月莊的男人,結局令人唏噓。她盯著屋頂不知想什麼,水馬上要涼了,紅蕊提醒著,不能久浴。
梅踏雪擰著濕噠噠的長發,似有了決定,“我要去一趟刑獄。”
“少主……”
“月主有意見,那就讓她親自來施素宮好了。”
梅踏雪彎唇一笑,並不懼怕,在宮裏肆意妄為,沈允也不會真將她如何,雖是恨她,但也不會輕易讓她死,若是死了能解她心頭之恨,恐怕自己早不能活著出月莊了。
沈允要她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她也便將計就計,博她一笑罷。
燃燒的火把高高插在壁台之上,刑獄的走道又黑又濕,每一步踩在堅硬的石道上時,梅踏雪都能感覺到從腳底竄起的陰冷之氣。
就著昏黃的火光,能看見地上或幹涸結痂或鮮豔流動的血跡,除了火把劈啪,隻有她與紅蕊前進的腳步聲。
公孫傲的牢房在獄中最深的盡頭。沒想到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看他。
披著黑色披風的雲秋水也在。
她轉過身來,已經蒼老許多,看起來這小半年,折磨不少。“少主。”
梅踏雪走過去,站在雲秋水身邊,隔著牢門,看裏邊的人。
公孫傲一身囚服,發絲銀白,精神也變得萎靡,見到梅踏雪,竟笑了。
他笑什麼?
他掙紮著從草堆裏起來,雙手還帶著枷鎖,低頭打量梅踏雪,細聲道:“沒想到,你會來。”
德高望重,自是門庭若市,如今鋃鐺入獄,已經沒有人願意來瞧上一瞧了。
“政相……”
梅踏雪甚少接觸公孫傲,她不知道是否看錯了,方才他眼裏,一閃而過的疼惜。
公孫傲勉強彎了唇,笑容苦澀,“我已是階下囚,不必這麼稱呼了。”
“我知道……”她來,隻是心有愧疚,畢竟,南陽千晉不是公孫傲殺的,但事到如今,真相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蒙冤的不是公孫傲,也會是更無辜的人。
公孫傲目光柔和,似已無牽無掛,看著雲秋水,輕聲道:“以後,你要好生照顧自己。莫再……為難了。”
雲秋水因這句話閃了淚光,死死咬著唇,淚珠還是止不住撲簌簌的掉。他到死都是愛著她的。“有時……我真是恨你。”
梅踏雪安靜的扶住了雲秋水,心想,今日或許沒有白來。
“哈……所以下輩子,應該不會遇上了。”他自嘲一笑,本想為雲秋水抹去淚痕,最終還是握成拳,藏在了囚服之下,他背過了身,決絕道:“你們走吧。”
梅踏雪微鬆了手,對著公孫傲深深的鞠了一躬,扶著雲秋水緩緩出了刑獄。翼宮把守森嚴,隨著嶽群封的回宮,更是嚴查得厲害,雲秋水能深夜進宮,不簡單。
走得遠了,雲秋水也漸漸穩住了情緒,梅踏雪小心問道:“樂相……您可好些了?”
雲秋水虛弱一笑,可是比哭還要難看,她拍了拍梅踏雪,有氣無力,“無事……夜深了,我這就離開。”
“樂相。”梅踏雪瞧了一眼紅蕊,卻發現她似乎心不在焉,心裏奇怪,但這時並不是詢問的時機,她略略一想,“紅蕊,你到宮裏將我備好送樂相的錦帕拿來。”
“婢愚鈍,不知少主放於何處?”
她一皺眉,似真在細想,道:“妝奩你可找找。”
支開了紅蕊,梅踏雪才鬆了口氣,她哪有準備什麼錦帕送給樂相,她要是找起來,一時半會應該也回不來,這才好向雲秋水探點事情。
她目光灼灼的看著雲秋水,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相信政相是殺人凶手嗎?”
雲秋水一震,“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明白政相的動機,而且,南陽千晉根本不是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