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作聲地接過存折,心裏酸得仿佛在壇子裏浸蘊許久的泡菜,連冬日凜冽的北風都擋不住那種窒悶苦澀的氣息,眼淚卻一直儲在眼眶裏,固執地不肯落下。
第二天,我住進了學校,監護人也變成了在鄰近工廠工作的大伯。
存折裏是爸爸媽媽全部的積蓄。他們沒有叮囑我節約,因為信誓旦旦地保證,第二年便會接我出去。可惜,一年後,這個日期變成了初中畢業。再然後……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便習慣了每天睡前都拿出存折,把折裏顯示的餘款仔細地看上一遍,再看上一遍。
一年又一年,現實的窘迫早已壓低了我高昂的頭顱,讓我學會節衣縮食,精打細算。我去北方讀書,當然,必定是坐火車的,而且,確定是硬座。
在這個世界上,乘火車上大學是一種最普遍,最正常不過的選擇,並沒有什麼值得抱怨。隻是,精心謀劃許久的“同行計劃”便這樣脆弱而無奈地夭折了,當我獨自坐在黑夜的火車上,聽著輪子摩擦軌道發出的轟隆聲,看著黑洞洞的窗外,一片片遠山模糊的暗影,多少還是感到了幾分懨懨無力,悵然若失。
經過一夜顛簸,終於到達了西客站。
我懶洋洋地站起,揉了揉眼睛,伸伸懶腰,提著行李,跟隨熙熙攘攘的人群湧到站口,按照一個師姐事先的叮囑,戴上特製的小紅帽,目光四下逡巡,在密密麻麻的各色接人招牌中尋找“康宜市”字樣,想不到,剛在一個白底的牌子上鎖定了目標,迎頭就看到了薑俊偉。
他熱情地跨過無數人,直直朝我走來,接過我的行李,爽快地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以後有事,找咱老鄉會啊!”
他可真是個人來熟,剛到北京便混進了老鄉會。
呃!好吧!這個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畫麵,就是那個我期待許久,憧憬許久,王子與公主並肩前行的旖旎畫麵,就這樣,不經意間,活生生地上演。
他拖著我的箱子,帶著笑容,大步向前。
我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心中那團粉紅色的小花朵啊!就仿佛秋天裏的麥浪,一層一層翻開,一層一層鋪展,一層一層疊加,層層疊疊,無邊無際……
另外一個同鄉趕上來了,看了我一眼,說:“喲!這不是魯西嗎?”
他側身一笑,說:“原來你就是魯西。我聽過你的名字,咱們好象是校友!”
他的笑容依舊如陽光般和煦燦爛,隻是,對上這笑容,一瞬間,我的心頭竟然不可遏製地升起了一絲淡淡苦澀的微涼。
我暗戀了他五年,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把我的名字同我本人對上了號。
鬱積多年不為人知的辛酸一瞬間湧上來,不知不覺便在心底化作了一柄自我保護的尖銳的利茅。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揚頭,裝出一副迷茫的模樣,問他:“你確定你是從康輝中學走出來的?為何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看我一眼,似有些驚訝,隨即微微一笑,繼續拉著我的箱子前行,不再說話。
我發誓,我真的曾經在頭腦裏憧憬過一萬次這樣“意外相逢”的場景,為此,精心準備過十萬句優美的對白,沒想到,臨到頭來,終究隻是說出這樣一句幼稚笨拙傷感情的話。我為自己的失敗表現大為惱火,也不說話,到了“迎新車”前,幾乎是搶奪般從他手裏憤憤奪過箱子,頭也不回地跳上了車。直到車子駛動了很久,才終於小心翼翼地揭開車簾,偷偷回望一眼,但見一片人織如潮,車流若帆……
隻是,終究就這樣認識了。有了“老鄉”這層關係,在一起吃過飯,唱過歌,互留了電話,便認識了!
我想,認識就好辦了!我們終究會從相識,到相知,總有一天……會相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