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2)

第 69 章

我姓秦,名朔。

娘親叫我朔兒,小廝們叫我小公子,國子監教書的老酸腐顫巍巍喚我一聲“平昭小侯爺”,外麵的老百姓則叫我“攝政王家的小太子”。

小太子,小太子……我雖年幼不太懂事,“太子”這詞還是懂的,跑去問娘親:“我是小太子,我的爹爹不應該是皇帝?”

娘親摸著我的額頭很認真地對我道:“不用擔心,朔兒,你就是未來的皇帝,隻有你能是!”

對於未來能當上皇帝,我並不十分高興。看現在的皇帝舅舅一副病鬼模樣,每每看到爹爹就虛弱病重得隨時要撒手人寰,背著爹爹則陰沉沉地整日悶在禦書房裏與一些大臣沒日沒夜地深談,我想皇帝大抵都是這個德性的,不做也罷。

娘親的話在我腦裏轉了一圈就被阿榮帶回來的坊上新奇玩意吹跑了。卻不知這話怎麼傳來爹爹那裏,當夜裏就被爹爹叫到了書房。

記憶裏爹爹一直溫文爾雅喜怒不露,但他一旦發起火來連朝庭也是要抖一抖的,要是爹爹很生氣的話,還會死掉一大批人。

這話是阿榮跟我講的。

外麵的朝庭是不是抖了我不知道,但院子裏跪滿人的場景卻是深深印在我腦海裏。有幾次就是娘親帶頭跪在那裏的,連著我也得一跪到底。

所以我想我應該是怕爹爹的。

我以為爹爹生氣了,此番是定會重重責罰我。

爹爹坐在書桌對麵,平靜地看了我半晌,卻隻說了一句話:“若她是你娘,定是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於是我明白,爹爹想大娘了。

對於這個大娘,記憶裏她的模樣已經很模糊了,隻記得她笑起來十分好看,每次見著我不是糖就是糕點、果仁,似乎總嫌我太瘦一般盡塞給我這些甜甜膩膩的東西,直到一日連她都覺得我有些胖得不像話了,才捏著我的小手鬱悶地說:“難不成秦延之小時候是這般模樣?”

每次跟大娘呆不到一會,娘親就會緊張地尋過來把我帶走。那時不懂事,娘親看大娘的眼神很複雜,我總是看不懂。但大娘的眼神我卻看懂了,大娘看娘親就像在看園子裏的花花草草一般,挑著眼皮掃一眼,不喜歡也不討厭,知道有那麼個東西杵在那裏就行,別的,再沒有了。

自那日爹爹說了那一句話後,我便很少見到娘親。

爹爹一直是很忙,上朝忙,回家忙,每夜裏書房窗戶映出的燈光總要亮到深夜。但自那日起卻每日裏抽出兩個時辰親自教我功課,且除了上朝外,必是把我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在爹爹身邊呆的明間長了,偶爾會見到爹爹在旁人麵前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情緒。比如一次,我喊他“爹爹”時,他發呆一般地看了我半晌,才愣愣地說了一句:“兩歲的孩子應該是記不得了。”

爹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落寞,人卻是平靜極了,似乎隻是回憶起一件很尋常的往事,拿出來想一想,回味一下,就又沉澱回心裏去了。

於是我又知道,爹爹想起妹妹了。

我有個妹妹,叫平安,是大娘的女兒。剛生下來的時候一點都不可愛,縮縮巴巴的,眼睛也沒有睜開,像隻紅色肉猴子。爹爹抱著妹妹從外麵回來時,我悄悄跟著,就聽爹爹為了哄大娘,睜著眼睛說瞎話,說平安長得像大娘,很漂亮。

後來才知道爹爹話沒說錯,平安一點點長大,越來越可愛,小小的圓圓的,跟個糯米團子一般,皮膚白白嫩嫩的像水豆腐,讓人又想咬又想掐。我很喜歡小妹妹,隻要有機會總要抱抱她,學著大娘一般,拿甜糕哄她叫我“哥哥”。

這般回憶,於是我也感傷起來,她定是也記不得我了。

爹爹書房的燈越亮越晚,後來便一整夜地亮著了。晚上,我曾悄悄去探望爹爹,就見他提著朱筆在堆滿書案的奏章上圈畫、寫批注,不時掏出手帕捂著嘴唇,低聲而壓抑地咳嗽,緊挨著書卷的是一碗褐色的藥汁。

不久又是一年清明,爹爹帶我到落雲山掃墓。

每年清明時分,爹爹都會過來,在山上住一陣子,後山的山崖旁有座孤墳,每每這個時候爹爹總親手為它拔去雜草,擺上一疊饅頭,澆上一壺濁酒。

我認得墓碑上的字,卻不知道曾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問爹爹,他隻說:“一個故人”,別得再也問不出來了。

其實爹爹不說,我也猜到了一兩分,這地下埋的定是大娘的某個親人,因為我曾聽爹爹坐在墳墓邊,對著大娘的畫像喃喃道:“這些年,你還好嗎?”爹爹每年都會為大娘畫一幅畫像,很認真很專注,他每每對著畫像長久不語,可我曉得,這些年,大娘定也如爹爹一般漸漸老去了,決計不會再是畫像上那個藕荷蓮裙的小女孩。